大争之世

作者:月关


    庆忌在青瓦关住了一宿,安顿士卒,慰问三军。在梁虎子面前,他偶露心中软弱,在战士们面前。他却没有丝毫心慈面软地表情。身为将领,可以关怀部下,却不可以多愁善感,更不可以人前落泪。正所谓慈不掌兵,不只是用兵时,带兵时一样如此,一个动辄伤心感怀的将领,士卒或许会很感激于你的善良,但是一个将领的威信却也随之一扫而空。那样的结果是很危险的信号。

    阿布当天一直随同王平行动,他当然不能仅靠王平几句效忠的话就相信了他。王平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交待,怕也不会安心守在青瓦关外待命。等王平收拢残军在附近择一有活水的山谷居高驻扎,安下营盘,阿布便邀王平入帐攀谈,两人谈了三柱香地时间,原本面色阴霾地王平满面春风出来。再召众将入帐,与阿布一同说话,原本是奉命来帝丘诛杀齐豹、北宫喜一党的大军,如今却成为向齐豹效忠的军队,到了傍晚,双方已如自家兄弟一般设宴欢饮,谈笑风生了。

    次日,完成使命志得意满的阿布与庆忌便驱车回城。此时,帝丘城政局未定,仍在严密封锁之中。吊桥高拱。城头巡弋士卒连续不断。阿布向城头高声喊话,又将自己信物从悬筐提上去,一柱香的时间后,吊桥吱呀呀放下,城门洞开,迎二人回城。

    战车进了城门,便见前方百余名手持长戟的战士排成整齐的队列,气势雄壮如山地站在面前。阿布正在诧异。那些士兵齐刷刷左右一分,闪开一条道路。道路尽头,公子朝正自运兵阶道上缓缓走下,手按宝剑,面噙微笑。

    庆忌此番回城,未带自己一兵一卒,一见公子朝,他也微微一笑,纵身从车上跃下,从两排森然高举的大戟中间坦然行过。

    “公子,青瓦关那边一切可好?”“甚好!”庆忌呵呵一笑:“齐豹大夫将令一到,黄河守将王平自知大势已去,唯有俯首谢罪,如今已遵齐大夫之命,择地驻扎,等候帝丘安排了。”

    “哦,那就好,哈哈,那就好。”公子朝眸中飞快闪过一抹难言地神韵,按剑地手滑向腰畔挂钩,将剑连鞘取了下来,笑吟吟地道:“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勇士。这口宝剑是子朝自公孟絷身边取来,锋利无比,乃我卫国名剑含光,当世英雄,也只有庆忌公子得佩此剑,如今子朝双手奉上。”

    说罢公子朝双手捧剑递到他的面前,庆忌微笑道:“子朝在此相候,只为赠我宝剑吗?”

    子朝哈哈一笑,目光向庆忌肩后一扫,见阿布正大步走来,便向宝剑递予庆忌,挽住他手臂说道:“公子方归,一会儿咱们车中详谈。”说罢放手迎向阿布,简单垂询几句,阿布谢过,自去向齐豹复命。

    他一转身,公子朝脸上旭若春风地表情便消失了,他请庆忌上车,二人同车而归,庆忌一进车厢便问:“公子,如今帝丘善后情形如何?”

    公子朝道:“子朝与齐大夫、北宫大夫、褚大夫等已商量了计策,明日一早,我等便去见国君,向国君言明公孟絷当诛罪状,恭请国君回宫理政。”

    庆忌心知三人就权利分配已达成初步意见,这是要上演逼宫的戏码,为他们的行为正名了。他又问道:“诛杀奸佞公孟絷,子朝与齐豹等三位大夫居功至伟,卫侯回宫,必受重用。届时,庆忌的事……”

    公子朝会意,嘿嘿一笑道:“公子放心,君子一诺,焉能反悔。子朝与齐大夫等已经议过此事,而且费尽唇舌,已说服了君夫人点头应当允,咱们原来谈下的条件。必定着一实现,绝不反悔。”

    庆忌欣然道:“如此甚好。”

    公子朝微一犹豫,面露难色道:“不过……内中有些小小变化,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庆忌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露声色,含笑问道:“国事大事,本应随时修订调整,庆忌自然明白其中地道理,不知有何变化,子朝请讲。”

    公子朝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道:“其实也没甚么,公子兵强马壮,居我卫国,君夫人终究是妇人,心中难免忐忑,多有揣测。虽经子朝再三说项,君夫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她对答应公子的条件,做了小小折扣。才肯同意实施。”

    公子朝把粮草辎重地援助调拨,需分批分次给付,设专门官员管理,庆忌招纳士兵,不得大量招纳卫国村野间青壮劳力,以免荒芜了田地,为此投效庆忌的本国兵丁。也要设专司官员批准方可的条件一一说与庆忌听。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庆忌的表情,谁料庆忌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一边听一边不置可否地点头,直至公子朝讲完,庆忌才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这我倒能理解。若换了庆忌是卫国之主,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一支不属于我麾下的军队在我国中为所欲为的。”

    公子朝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好干笑道:“公子说的是,不过……公子尽可放心,子朝听了君夫人安排。便主动请缨。要负责这两件事情。君夫人不知你我私交甚笃,我是她堂兄,她有甚么信不过地,已经将这两件事交给子朝来办了,既是子朝司掌此事,对公子我自会大开方便之门,这两条约束,其实有等于无。公子不必介怀。”

    庆忌眉尖一挑。笑道:“如此甚好,有子朝兄从中照拂。庆忌可以无忧了。”

    利益之分,本需平衡,得多得少,全在实力。如何取得自己该得地报酬,那还看各展机心,却不必徒逞口舌之利。这片刻功夫,庆忌心中已然有了一番计较。

    庆忌这一笑不怒而威,这一句明明说地是客气话,公子朝见了听了却突地心中一颤,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不知为何,尽管他也不明其中缘由,却突然有种得不偿失的后悔感觉。

    庆忌受公子朝所请,与齐豹、北宫喜、褚师圃见面,众人据案痛饮,想是因为四人已就权力分配达成一致意见的缘故,些许不愉快已被他们抛诸脑后,又复刚刚结盟时的融洽气氛。这顿酒尽欢而散,齐豹等人明日一早还要去逼宫迫使被关在褚师圃府上忐忑不安的卫侯姬元,因此早早散了。庆忌也被公子朝使自己座车送回了弥子暇府上。

    一进门,庆忌便问那老管事:“子暇在府上吧?我前日那回的那位姑娘可还安好?”

    他那日让弥子暇先行回府,便说过了季孙小蛮的事情,让弥子暇小心照料,只是切勿让她走脱。但那姑娘狡黠如狐,他还真怕生性淳朴地弥子暇对付不了她。

    老管事此时已然知道他地真正身份,忙道:“主人在府上,公子回来与齐大夫等去饮酒,主人已经知道了。方才赶去小艾姑娘房中告诉她这消息呢,此时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