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

作者:月关



    现代已不能见到冷后器时代成千上万人拥挤在一个狭窄区域人挨人、人挤人的拼命厮杀地场面,电影、电视中也很少能真实地描述出来,所以也就不能准确地想像出兵败如山倒,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

    兵是将胆,将是军魂。一旦兵将分离,兵就成了一盘散沙,如果对方统兵大帅又是他们自心底一直敬畏的人,在沉重的打击下。这种敬畏感会成倍地放大,大屠杀似的战斗中,不知道是谁首先转身逃离,然后便像瘟疫一般在吴军士兵中迅速蔓延开来,很快。斗志全无的吴军士兵们返身狂奔起来。

    庆忌拄矛站在车上,喝令鸣金喝止追兵,饶是如此。那些刚刚招募来不久,以前只知好勇斗狠,对军纪还没有绝对意识的新兵仍然像野马般狂追不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归拢了起来。庆忌转头望去,深陷于方己阵营的百余辆战车已经成了一个个固定在原地的点,在一排排士兵前仆后继地厮杀声中绝望地抵抗着。那模样,就像海中隐隐露出的一块块黑色的礁石,被白色的浪花拍击着,时隐时现。

    庆忌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在那个时代。要区分士兵的成分是很容易地。最初。有资格顶盔挂甲上战场打仗的,只有国人和贵族。国人就是住在城市里的人。而乡下地泥腿子,叫野人,他们是没有资格打仗的。后来,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乡野之人也会被招募到军中成为军人,但是贵族、国人、野人,仍有着阶级的明确划分。那些有资格驾战车作战的,都是贵族子弟,他们的车左、车右,亦或随车进退的士卒,大多是军事素质较高的国人。也就是说,吴军被一截两半,如今被困在阵中的吴军,才是这支吴军地真正主力,才是真正地精锐之师。

    扛着狼牙棒追杀逃兵的人马不听从鸣金号令,却不敢抵抗庆忌亲军地战车,等到庆忌的几十辆战车策马疾驰,绕到他们前边阻拦时,这些杀红了眼的地痞无赖终于止住了脚步,拖着血淋淋的狼牙棒一边往回走,一边弯腰从死尸身上搜刮可能的财富。

    这些肯离开家乡从军打仗的人,无论原本是个农夫,还是某个诸侯国赶来的勇士,大多都是喜欢好勇斗狠的人。在街坊市井间,他们是良民眼中的无赖,但是在战场上,他们却是天生嗜血的战士,这一战之胜,他们的凶性已经被激发出来了。

    等他们陆陆续续赶回来时,盯着仍在自己军中拼命反抗的吴人战车,双眼又露出了贪婪的光芒。他们看得出,那些有资格驾战车作战的人,不是贵族就是国人,那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即便他们身上没有揣着多少财物,他们的兵器、盔甲、佩饰,也是一笔不菲的财物。斗志昂扬的士兵们紧紧攥着沾血的狼牙棒柄,把兴奋的目光投向他们地统帅-----独臂梁虎子。

    庆忌已趋车赶回本阵,此时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刚刚自山路上下来。一见二人,庆忌蹙眉道:“你们怎么下山来了?且在后边待着,不要靠近。”

    说完他扭头看向战场,自战车上看得清楚,不远处就是王孙雄的战车。他的战车眼看就要冲过军阵,得以调头返冲了,却因后军被梁虎子的狼牙兵截断,没有后续支援,以致困于军中,寸进不得。也不知是车轮受到了破坏,还是陷入了沙坑。

    但他毕竟调度有方,在乱军之中,仍然使得十余辆战车向他靠近,然后以战车相环,组成一个环形战阵,甲士一概下车,内围是弓箭手。外围是剑手、戟手,以短剑长戟互相配合,组成一个严密的环形阵形,他们几乎没有一人大声呐喊,只是紧咬牙关,沉默地顽抗着。

    “喊话,叫他们投降,可免一死!”庆忌凝神看了一会儿,淡淡地吩咐道。

    再仇立即率数十名士兵向阵中高声喊话,但是回答他的。却只是剑戟的反击,一个巨大的圆圈,包围着一个缩小的圆圈,两个环形中间有一道明显的界限,那是由兵器交织成地一道窄窄的缝隙。战阵上双方士卒出奇地保持了一致的沉默,只有剑劈戟砍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四溅。被刺中的人闷哼着倒下去,迅即成为其他人脚下与泥土无异的存在,除了兵器交击之声,双方士兵气喘如牛的声音站在庆忌这儿似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庆忌微微闭了闭眼,轻轻叹息一声。

    “公子,他们是铁了心反抗到底了,再说,有姬光老贼的严令,他们既逃不了。也决不敢投降的。公子不可心软。”

    阿仇生怕庆忌念及同为吴人,对这些强悍地对手网开一面。听他叹息,忙急急说道。

    “我知道。”

    庆忌翻身下车,走到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身边,问道:“战场如此血腥,不怕么?”

    叔孙摇光温柔地一笑,轻声道:“不怕,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

    “你要去杀人,我陪你去杀人!”

    庆忌微微一怔,然后一抹会心的笑意绽放在唇角。他当然记得,那时,他赢了叔孙摇光做他的侍女,然后吴国使者赴鲁,季孙意如生了惧意,欲驱他离国。困厄之境中,她却向自己一个落魄公子表白了情意。

    兵器撞击声仍不绝于耳,从谷口吹来的风,带着北方的寒气,卷起了他墨红色的大氅。庆忌握了握叔孙摇光的小手,吩咐道:“既不降,尽数灭了,只留王孙雄一个活口。”

    一旁阿仇、再仇兄弟俩瞪着一对大牛眼,咣当咣当地看着他们,等庆忌一句话说完,他们才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两人连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开。

    “我听过你弹琴没有?”

    “你说呢?”

    “唔……好象没有,我只听过你唱歌而已。”

    叔孙摇光大奇:“有么?我有唱歌给你听么?”

    庆忌向前探了探身子,下巴搭着她的香肩,对她元宝般可爱地耳朵低声道:“当然有啊,在费城时,你的寝室,你哼呀哼呀……”

    “啪!”庆忌的手背上挨了一下,叔孙摇光晕着脸看他,双眸熠熠,流波荡漾。

    庆忌哈哈一笑,直起腰来说道:“进得厅堂,入得卧房,上得战场,如此女子,何处可求?哈哈,还记得那首白水浩浩吗?弹给我听,如何?”

    “好!”叔孙摇光向他嫣然一笑。

    “铮铮铮……”几声调弦之声响过,一道曲调高亮的曲子在充满杀伐之气的战场上,在无数兵丁之间忽然响起,一时间,竟似压过了那血腥之气,压过了那兵器交击地铿锵之声。

    “浩浩白水,白水浩浩。男儿意气,直冲云霄。壮志未酬,难得逍遥。浩浩白水,白水浩浩。男儿意气,直冲云霄。壮志未酬,难得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