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

作者:月关



    孙武道:“有三桓在,强化鲁君之权不啻痴人说梦。”

    庆忌道:“不错,所以孔丘动手的目标,便是三桓世家。”

    孙武大吃一惊,失声道:“不会吧?他……他竟然对三桓下手?以鲁君掌握的兵力和他一个大司寇的权力就想对付三桓世家。他疯了不成?”

    庆忌道:“当然没有疯,他也没有直接对三桓下手,而是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法子。而且……他还差点成功了。”

    庆忌解释道:“公山不狃、仲梁怀裹挟了一班三桓世家的家奴投奔展跖,与他一齐造反,占据了三桓世家地一些封邑,抢走了他们许多钱粮,此事对三桓世家打击很大。三桓常居于都城,他们在全国各地的封邑一向都交给亲信家臣打理,如今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作反,使他们对驻守各封邑的家臣颇有猜忌之心,却苦于没有解决地办法。而大司寇孔丘。却帮他们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大殿上静悄悄的,大家都屏息听着庆忌说话,不知那位孔大司寇用了什么法子对付三桓,庆忌道:“孔丘在朝议中向三桓提出,他们的家臣常年留守封邑,天长日久,权柄自重,身边便会聚集一班亲信,他们一旦生了异心。坐拥城池、粮秣、人马,家主要想惩办他们便十分困难,因此孔丘给三桓出了个主意,劝他们拆除各自封邑内所建的城池。

    城池夷为平地,三桓世家在各地的钱粮便无处存放,只能输运到曲阜;没有城池,各地封邑地家臣们便不能聚起许多人马。这一来,他们既无人又无钱,叛乱的危险自然消弥于无形。”

    孙武想了一想。忽然微笑起来:“他是大司寇。主管全国司法治安,有这样的考虑本是他份内之事。三桓不会疑心地。他们正被公山不狃和仲梁怀地事弄得焦头烂额,对封地家臣们尾大不掉的情形十分头痛,采用孔丘地建议也不稀奇。”

    庆忌笑道:“寡人就知道,他这一计瞒不过你的眼睛。”

    孙武轻笑道:“臣不敢,只因大王先说了他要对付三桓,臣才窥破此计。只是不知,是什么人拆穿了他的真正用心?”

    庆忌道:“这个人也算是孔丘的老对头了,他就是如今正统兵剿匪的阳虎,孔丘劝三桓拆除封邑的城池,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削弱家臣地力量,把税赋财粮都集中到都城,表面上看来是为他们着想,倒是迷惑了三大世族中的一些人。

    孔丘还收了孟孙氏家的子侄做学生,让他的学生子路到季孙家做了家宰,与他理应外合。可阳虎窥破他的真正用心,将他的看法说给季孙意如听。季孙意如对他仍信任不疑,被他点破之后,便取消了正在实施的拆城行动。

    经此一事,三桓对孔丘已生了警戒的心思,他们计划把孔丘从姬宋身边排挤掉,孔丘倒也识相,此计一失败,他立即向鲁君提出要在鲁国修建一条自北而南的运河,用来输运粮赋、通商行人,战时亦可运兵,并且自荐主持这项工程。三桓巴不得他早点从眼前消失,虽说展跖之乱未平,此时不亦大兴土木,也已答应了这件事。嘿!孔丘倒也果断,事有不逮,马上来了个自我流放,跑去修运河了,这样一来,至少他地职位算是保住了。”

    群臣听了都觉有趣,阶下发出一片窃笑声,孙武本也正在轻笑,细一思量,脸色却渐渐变了。庆忌瞧见他模样,心中不由一动,忙问道:“长卿,你有什么见解?”

    孙武拱了拱手,又沉吟片刻,才怵然道:“好计!好计!这一手才真的巧妙,果然瞒过天下人耳目了。文的不成。孔丘这是在做动武的准备了。”

    “嗯?”不止庆忌一呆,殿上群臣也不觉怔住,蔡义已忍不住道:“相国大人,孔丘计谋受挫,为求自保,已要离开都城。去挖渠修路了,这事还有什么蹊跷?”

    孙武仰脸望天,沉思有顷,才悠悠说道:“大王与诸位大人听说过尧舜禹的故事吧?舜已孝行闻达,为尧帝所用。他擅耕做、精于制陶,因此上能取悦于尧,下能威服万民,曾经使他居住的地方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尧帝喜悦,为拉拢这个能臣,把两个女儿嫁给了他。成就翁婿之亲。尧后来沉迷修仙,不思政务,舜以驸马之亲趁机把持政权达二十八年,等到尧垂暮之年,想要取回大权交给儿子时,舜羽翼已成,权柄在握,尧已大权旁落了。

    舜囚禁了尧和太子丹朱,先是摄政。然后授意群臣促请他登上帝位,以禅让之法夺得权力,他把忠于尧的四位大臣共工流放到幽州,欢兜流放到崇山,三苗驱逐到三危,鲧流放到羽山,后来又找个藉口杀了他,四罪而天下服,从此地位稳如泰山。这一计。便是以亲而近,以亲而隐,最终达到了目的。”

    庆忌脸上抽搐了几下,这……这怎么和我从小听说的你推我让谁也不愿当皇帝地那些上古圣人故事完全不同?

    孙武又道:“及至舜帝在位时,天下大水几成泽国。他流放前朝四大重臣,已经把持了朝廷,但这大水却成了他坐稳江山地一个考验,要让天下臣民心服,他必须治水。而治水。只有出身水利世家的禹才擅长。舜迫不得已只得起用了他。

    禹地父亲鲧死在舜手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舜帝杀人父用人子,也怕禹会起了反心,所以任命他为卿后,总想找他的岔子。禹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让舜帝找不到他半点过错。可惜,舜帝千防万防,却没想到禹别辟蹊径,到底还是夺了他的权。”

    说到这儿,孙武嘴角露出一丝淡淡冷笑:“水患太大,人民几成鱼鳖,治水成为舜朝第一要务,舜虽防着禹,可是要治水又不能不授予他必要的权力。于是一连多年,所有地财力、物力、人力都投到治水上去了。

    禹便利用这天授的莫大机会,掌控了舜朝的人财物各项大权,待他党羽渐众,又诛杀防风氏以立威,使得各部族俯身听命,等到一切成熟,就效仿舜帝对付尧帝的办法,软禁了舜帝的太子商均,授意天下诸侯向他请命,禅得天子位。

    然后他把舜帝流放到苍梧之野,美其名曰巡狩,可笑舜帝年迈,又已逊位,还寻得哪门子狩?舜帝机关算尽,最后却有家难归,死在了蛮荒瘴厉之地,只有娥皇、女英泣涕于他的灵前。

    庆忌听到这里,见群臣中但凡博学之士皆面无异色,情知这才是真正的历史,不禁暗叹:“禅让……禅让,好一个政治神话,好一个政治谎言,原来谎言被重复一万遍,真的就成了绝对真理和不可颠覆的神话。若不是跨越两千年时空亲自来到这个时代,怎会想到……历史果然如同一个浓妆艳抹地女人,她的本来面目都被埋在了厚厚的脂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