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当然记得那段日子,她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祁家骏比平时花更多时间陪她,她内心充满无名的恐惧,十分欢迎他的陪伴,确实没有留意到他跟平时有什么不同。
“有一天我去医院的时候,你帮阿姨去借书了,我那天抽了烟,阿姨闻到了烟味,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说我觉得人生真是没意思透了,成人的世界真是虚伪,活着没劲,诸如此类说了一大通傻乎乎的浑话,说完了才想到,阿姨正病重,我实在没资格跟她说那些。”
任苒紧紧盯着他,现在提到母亲她就心痛,可是又渴望多知道一点以前没了解到的关于母亲的讯息。
“我跟她道歉,她笑了,说她很愿意听我说这些,也许以后你也会有这种情绪,不知道她能不能挨到听你抱怨或者叛逆的那一天。成长的世界有成人的问题,可是没有人能抗拒成长,我会比你先长大,她希望我学会用成熟的眼光看待发生的一切,到时我就能告诉你,生活有灰色的一面,也有美好的一面,永远不要只看到其中一面就下结论。”
任苒的眼泪一下又流了出来。
祁家骏小心地替她拭去泪水,“我当时很难受,可阿姨说,她早就想通了,生死有命,就算她不在了,她相信你爸爸和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她知道这一点就满足了。”
任苒泣不成声。
“小苒,闲话传播的速度比你想象的快,阿姨身为当事人,对这件事当然不会一无所知。可是她从来没跟你说起过,而且还那么小心地不让你听到一点流言蜚语,让你继续信赖你爸爸。我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你,显然既违背了你母亲的意愿,又会让你开始恨你的父亲——他现在是这世界上你最近的亲人。我认为,不管从哪方面考虑,我都不应该去做那个讲出所谓真相的正义之士。”
任苒的胸口激烈起伏着,祁家骏的话当然有他的道理,可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逻辑:“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傻乎乎继续开心下去,可是那样我对得起我可怜的妈妈吗?我妈妈是不是活该当一个牺牲品——生前为了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隐忍丈夫的欺骗出轨,死后由得她女儿认一个偷了她丈夫的贼当继母?我过这样的开心生活有什么意义?”
祁家骏哑口无言。屋内一阵沉寂,任苒向后躺倒,拿手遮住眼睛,声音嘶哑地说:“阿骏,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任苒将母亲的遗像放到枕边,躺在黑暗之中,差不多彻夜未眠。
当然,母亲生病时,她一直陪在身边,可是她从来没有觉察到母亲除了承受病痛折磨,还承受着一个出轨的丈夫。
在这样的双重煎熬下,她还在担心着女儿的成长。
任世晏对女儿的评语没有错,任苒从小就是性格平和的女孩子。从她一出生,奉行科学育儿的父母便以慈爱却理性地的态度对待她,尤其是她妈妈,严格而无微不至地教养引导她,她没有经过一般孩子通常意义上的青春叛逆期。
如果不出这个意外,任苒在克服丧母的伤痛后,会继续是那个明朗的女孩子,有些无关痛痒的小伤感、无伤大雅的小娇嗔、无甚紧要的小憧憬。
然而在知道真相以后,任苒清楚而痛苦地意识到,她的生活不可能再按父亲天衣无缝的安排和母亲的去世前的希望进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