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

作者:青衫落拓

    第8章

    任苒断然拒绝再跟任世晏讲话,第二天便带着伤住进宿舍,不接他的电话,除了趁他不在时回去取东西,很少回近在咫尺的家。

    祁家骏差不多天天来看她,帮她打水、买饭,督促她按时吃药,带她去换药、拆线。她没有拒绝,只是无精打采,再没有像以前一样跟他无话不谈了。

    她迅速消瘦,似乎再度陷入了他刚来到这个城市看到她时的那种抑郁状态,不管什么样的话题,她都兴致缺缺,还多了几分尖刻,很容易发怒。

    在祁家骏的照顾下,任苒的脚踝渐渐消肿,可以行走自如,右臂手肘外侧拆线后留下一道细长蜿蜒的伤痕,她时常不由自主摸一摸,仿佛要记住什么。

    祁家骏想开解她,可是不管是叫她出去看电影、唱K还是其他娱乐活动,她都说没兴趣。他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多抽时间陪她,看着她对着书心不在焉发呆,却没办法说什么。

    他刚试着跟任苒提起她父亲,她便冷下了脸打断他:“如果你以后还想跟我做朋友,那就别试着在我们之间传话了。”

    她来得如此坚决,他也只好摇摇头,再不说什么。

    这天祁家骏说他女友司凌云过生日,约了一帮同学,一定要任苒一块儿去庆祝,她不便推托,换了衣服去了。他安排的节目是吃完饭后去一间新开的酒吧玩,据说那天有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地下乐队表演。

    酒吧中十分热闹,任苒还没坐定,便意外地在人群中看到了祁家骢。

    他和另外一男两女坐在一隅正在喝酒,他和上次一样,穿着白色衬衫,袖子随便挽起,身边坐着一个披着长长卷发,侧影十分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正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在喧闹的酒吧,这样的说话姿势很平常,可是那女孩子神态爱娇,多了几分亲昵暧昧。祁家骢也同时看到了她,微微一笑,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仰头将小半杯酒一饮而尽。这个洒脱的动作让任苒一窒,脸顿时红了,有些僵硬地点点头,赶忙坐下,将自己隐藏到同学中间。

    过了一会儿,表演开始,登台的是由主唱、吉它手、贝斯手和架子鼓组成的一只乐队,成员通通做朋克打扮,酷劲十足,唱的全都是原创歌曲,有的讽刺现状,有的倾诉无望的感情,充满着狂放不羁的呐喊意味,配上摇滚风格的表演,对年青人来讲自然很有感染力,同去的同学顿时被迷倒了。

    任苒受她性格内向文静的妈妈影响,平时喜欢偏于蓝调、布鲁斯和乡村风格的音乐,很少接受这样高分贝的摇滚乐洗礼,一时只觉得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心跳加快,却始终没办法和其他同学一样投入,只拿了一罐祁家骏点给她的菠萝啤,恹恹地靠角落坐着。

    祁家骏特意坐过来,凑到她耳边问她是不是嫌闹,她摇摇头。她倒并不怕吵,就是心情郁结,怕这种别人忘情沉迷,她却无法融入的距离感。一抬头,她发现他的女友司凌云正冷冷看过来,连忙推祁家骏过去,站起了身:“我去洗手间。”

    这间酒吧新开张,洗手间还没来得及被行迹可疑的人物占据,加上表演时间,十分清静,任苒出来洗手,一瞥之间,恰好看到旁边在对镜整理妆容的正是与祁家骢同桌的女孩,照明光线不够明亮,她凑得离镜子很近,那长得不可思议的睫毛向上卷翘着,让任苒不由自主地羡慕。

    那女孩注意到任苒的视线,笑盈盈转头对着她:“帮我看看我左边睫毛上面是不是有粒东西,我怎么看都看不清。”

    任苒依言审视她,只见她睫毛上显然涂了睫毛膏,根根纤长分明,唯独靠近左眼角的一根上面似乎有小小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扑的闪粉粘上去了。她接过那女孩递来的化妆棉,小心的沾了下来,“这也太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啊。”

    那女孩高兴地说:“谢谢你,我当然忽略了,可是男人有洁癖简直可怕。”

    她出去后,任苒对着镜子看自己,她一向只简单护肤,读大学后跟室友学了一点儿简单的化妆,不外是夹一下睫毛、涂点眼影口红,平时还懒得多试。今天她被祁家骏强拉来酒吧,心情并不踊跃,只换了件镶水钻的T恤,索性素着一张脸,好在足够年轻,皮肤娇嫩而透着光泽,哪怕跟盛装的司凌云站在一起,也并不至于自惭。

    在酒吧变幻不定的光线下,要看清睫毛上那一点尘埃,需要离得多近——她和那女孩一样,凑到了镜子跟前,审视自己的面孔,同时暗自嘀咕着。

    她猛然意识到,她在幻想祁家骢与那女孩子相对时的样子,不禁脸红了。

    那一晚他抱着她的情景浮上她心头。两人当时离得很近,她甚至能清楚记得他身上混合着烟草气息的味道。那个男人有洁癖吗?当时他抱着身上又是血污又是灰尘,再加上哭得毫无仪态可言的她,似乎完全没有露出嫌恶之态。

    她吓得倏地站直,瞪着镜中的自己,暗暗说声见鬼。

    这段时间她被自己的伤心事占得满满的,差不多没有想起过他,没想到酒吧里隔得远远打个照面,那一晚上在伤心愤怒以外的怪异情绪涌上心头,居然起了这样的联想。

    任苒等心神完全宁定下来才走出去,但是拐过走廊便看到祁家骢在接电话,她硬着头皮从他旁边走过,他恰好放下手机回身,与她碰了个正着。她勉强一笑:“你好。”

    “你好,看样子伤全好了,已经可以出来娱乐了。”

    她活动了一下右臂:“拆线了,留了好长一道疤,不过幸好不在眼睛上。”

    祁家骢似乎给逗乐了,脸上掠过一个笑意,“喜欢摇滚吗?”

    她老实摇摇头:“说不上,对我来说,他们的情绪太激昂愤怒了。”

    “这是一种渲泄,多听点摇滚,真碰到愤怒的时刻,倒可以早些冷静下来。”

    任苒疑心他意有所指,可是也无话可说,闷闷地“哦”了一声,正待进去,他突然说:“这支乐队不错,我第二次看他们演出,你听这首歌——”

    只听看上去十分瘦削而表情清冷的主唱正弹着电吉它唱着:

    “——我没你悄悄想象的那么独特,

    有了我,你是否也没有找到预料中的快乐;

    如果你不曾给我承诺,

    我也不会计较你的模棱两可;

    我们混迹的世界如此荒唐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