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曾弥漫她家的咖啡香味与旧居窗外的樟树气息一样,是完全属于她个人的记忆,在现在这个阶段,她很容易触景伤情,可是也确实没必要把伤感暴露到别人面前。
祁家骢一声不响起身走开,进了吧台,跟服务生说了句什么,推开一道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端出来小小一碟松饼放到她面前:“吃吧,店主的制作,一般不对外发售的。”
任苒已经平静下来,她看看松饼,再看看站在桌边的祁家骢,感激这个善意,又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你眼里这么幼稚可笑吗?”
“这话怎么讲。”
“你十足觉得我是一个情绪化的孩子,稍不如意就会大哭,需要用点心或者糖果来安抚了。”
祁家骢失笑,摸一下下巴:“你并不幼稚,可你确实还是个孩子。”
她无话可说,仰头看向他,咖啡馆内暗黄的灯光将他乌黑的头发照出隐隐光晕,他双手撑在桌上,略微俯下头,平时淡漠的面孔上挂着一个温和的笑意,神情破天荒没有带上惯有的居高临下。
在他的目光之下,任苒的脸一下红了,费力地挣扎着说:“我最讨厌别人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尤其他还不老。”
“你是18岁吧。对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讲,快25岁的男人足够老了。”
她没法辩驳这个逻辑,只得嘀咕:“随便你,反正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任苒,”这是他头一次对着她叫她的名字,她的心一下加快了跳动。他声音平和地说,“当一个心地坦白的孩子没什么不好。
她的心激烈跳动,再也抵挡不住他的注视,低下了头,面前那碟巧克力松饼上洒了雪白的糖粉,看着诱人,闻着更是香味扑鼻。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而且也并不打算抗拒美食以证明什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称赞道:“很好吃。”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也从吧台内那道门里走了出来。他中等个子,穿着白色衬衫,深色长裤,样子十分普通,唯一与本地男人区别开来的地方是西裤上系着一条暗红色的四夹背带。任苒觉得,她只在美国电影里看到过这种装扮。
“家骢,帮我介绍一下你女朋友。”他操着略带闽南腔的普通话,笑咪咪地说。
任苒未及抗议,祁家骢已经简单地介绍了:“任苒。这位是咖啡店老板,叫他老李就行了。”
老李对任苒点点头,笑道:“任小姐,请慢慢品尝,以后有空可以随时过来,家骢的朋友要吃点心没问题的。”
任苒也笑了:“我倒是很想过来,可是我要能一个人找到这条街就是奇迹了。”
“你不是本地人吗?我也不是,五年前我来这里时跟你一样,”他哈哈一笑:“不过现在把我丢在这城市哪个角落里我也不会迷路了。这条街叫华清街,并不难找。”
“咖啡馆取名叫绿门,跟欧亨利的那个短篇小说有关系吗?”
“真让我惊喜,现在还看欧亨利的人似乎并不多了,尤其这篇相对冷门。”
“我妈是学英文的,以前教我读原文,所以看过。”
老李大笑:“没错,欧亨利的《绿门》:信步而行,可能迎来命运的改变。我开这间咖啡馆时的确想到了这一点。你不像苏珊,”他指一下那个美丽的女服务生,“人家问她为什么这里叫绿门,她就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人家说,因为门刷了绿漆咯。”
苏珊毫无难为情之意地反驳:“我的解释来得最直观好不好,哪像你们这样跩文跩得不着边际。”
“好吧,非色盲小姐,你总有道理。”老李笑着摇头,“不好意思,我有事失陪先走一步,两位请慢用。”
祁家骢跟他显然熟不拘礼,点头道别,然后掂块松饼扔进嘴里:“老李是台湾人,你如果想喝咖啡就过来,他记忆力惊人,肯定记得你的。”
任苒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选择这么差的环境开咖啡馆,有生意吗?”
“他并不指望这个挣钱,而且店里主业是卖咖啡豆和咖啡粉,兼煮现磨咖啡给人品尝,平时光顾的都是等着洗车的人,后来口味地道,在本地做出了一点小名声,生意也过得去。”
“你在本地待了多久?”
“一个多月。”
“居然找得到这么偏的小店,还跟店主交了朋友,真厉害。”任苒没有刚来此地时的抗拒,可是对这个大而杂乱的城市仍然没有亲切感,熟悉的地方仅限于大学一带,不免要佩服别人融入异地的速度。
“我跟老李早就认识,”祁家骢正要说下去,手机响起,他看下号码,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你男朋友打来的,显然不是找我,你接吧。”
当时手机还没大规模普及,任苒家就在学校中,没觉得有买一个的必要。她拿过手机按了接听,只听祁家骏的声音焦灼传来:“祁家骢,你就算讨厌我,也不要打任苒的主意,她很单纯……”
任苒的脸一下涨红了,压低声音说:“你胡说什么呀阿骏。”
祁家骏一怔,马上说:“小苒,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这就回学校。”她挂了电话,将手机交还给祁家骢,“不好意思,我……”
“我送你回去。”
祁家骢若无其事地叫苏珊过来结帐。
两人出来,车已经洗好了停在路边,小工递车钥匙给祁家骢,任苒忙不迭掏钱包,拿钱付洗车费。祁家骢一脸忍俊不禁,却也没有阻拦她,只是给她拉开车门让她上车,直接送她回了学校,一路上依旧放着摇滚乐,两人再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