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

作者:天下归元



    "不必了!"话音未落,前方萧玦声音遥遥传来,"阿琛,你回府。"

    萧琛皱眉,正要说什么,萧玦低沉声音斩钉截铁,"这是旨意。"

    挑了挑眉,玉自熙摇摇头,萧琛却立在宫门前,对前来迎接的龙章宫大太监于海做了个手势,于海微微倾身表示会意,萧琛又看了看萧玦身影,微微闭目,随即转身。

    宫门前偌大广场上只剩下相对的两人。

    两人互视一眼,又不约而同转开头,刚才的言谈自然仿佛已经不见了,玉自熙笑嘻嘻看着他的彪悍的赤甲卫队,萧琛面无表情的仰首望月。

    嘴角一扯,玉自熙也不打招呼,竟自走到自己的卫队之前,在齐刷刷的请安声中,他踩着小厮的背上马,头也不回扬尘而去。

    萧琛则跨进赵王府的紫呢大轿,一声叫起。

    一左一右,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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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海今夜很紧张。

    陛下回宫时神情不对,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赵王殿下在宫门前那个暗示,立时令他将心拎起老高。

    出了什么事?陛下今日出宫时,虽说不上多么愉快,但是神色间闪动着隐隐的期盼和紧张,并无不豫之色,然而只是过了几个时辰,什么都变了。

    看起来,陛下还算平静,只是话少些,然而作为伺候陛下多年的大太监,他对陛下的心情细微变化所造成的种种反应早已熟悉之极,这些年,陛下并不开心,他郁郁寡欢,时时暴怒,但从未如今日这般,古怪难言的神情。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被那双比平日幽深无数倍的黑瞳望过来,他自己也彷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什么在飞快下坠,沉入深海。

    他拼命思索着,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见过陛下这样。

    直到他端着金盆,去伺候陛下盥洗,看见陛下长立天下舆图之前,修长的手指缓缓在舆图之上一路摸索......蕲州、幽州、平州、德州、赤河、云州、汉州......郢都。

    那手指挪动,缓慢,而沉重。

    他先是不解,随即恍然,那好像是当年陛下开拓疆土,一路攻城略地的前进路线!

    看着那个寂寥的背影,他突然明白了那种奇怪的神情的含义。

    那是绝望。

    深沉的,永远难以解脱的绝望。

    长夜凄凄,冷风嘶嘶,错金长窗被不请自来的风敲击得砰砰作响,空旷的大殿内帐幔飘飞烛火飘摇,映着孤独的帝王的背影,他正在沉默的抬手,以指触摸当年一一行走过的痕迹。

    那些浴血奋战,艰苦却痛快的日子,那些披风带雨,枕戈待旦,那些纵横天下,沙场杀伐,那些志向高远,叱咤风云。

    那些,两情相悦,携手蹈步,以江山为蓝图,共同面对腥风血雨,一笑间翻覆红尘的,日子。

    那个明明拥有一切,却孤寂得仿佛被一切抛弃的人。

    他在想起谁,怀念谁?

    老于海突觉鼻头一酸。

    他瘪瘪嘴,举起袖子抹去了一点泪花。

    老了......老了......看不得了......

    这老天......怎么这么残忍呢?陛下这么重情的人......

    正要上前请陛下休息,伤心太过损伤龙体啊。

    却见萧玦突然收回手,怔立半晌,缓缓转身。

    于海小心的凑了上去,萧玦却看也不看他,直进了内殿。

    犹疑半晌,于海也跟了进去,萧玦正旁若无人的自己进了专设的衣间,将各式衣服翻得遍地都是,于海看了看,发现都是出外的便服,于海脑子一炸,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好半天,萧玦才取了一套纯黑的便衣,于海这才发现,地上被扔出去的衣服虽都是黑衣,但多少都有点装饰,唯独这件,一点花哨都没有。

    还是仿佛看不见他一般,萧玦自己换了衣服,黑衣沉肃,面色微微苍白,唇线紧抿,又自博古架上选了一柄腰刀,再次旁若无人的向外走。

    老于海再不敢发呆了,双手一张,不顾一切的扑跪到萧玦脚下,"陛下......陛下......"

    目光冷冷下移,萧玦这回连眼睛里也没表情了,这种全然的漠然令于海的冷汗瀑布般冒出来,听到萧玦只用鼻音"嗯?"了一声,立即砰砰砰磕头,"陛下,请留步请留步......您万金之体,千万不可......"

    "于海,"萧玦定定看着他,在于海以为自己要被他一脚踢飞那一刻开了口,"你想死吗?"

    "呃......"

    "你想害别人死吗?"

    "呃............"

    "今晚,你,或者你安排的任何一个人跟着我,那么就是一个字,死。"萧玦并无杀气,然而这漠然更令于海知道他说的绝对是真话,"不仅你,还有你的家人,你在宫中找的那个对食,以及跟着我的任何一个人的家人......都得死。"

    盯着冷汗滚滚的于海,萧玦淡淡道:"今天这个日子,我很想用滔天的血海来祭奠一个人,你别逼我,用鲜血来换得我要的宁静。"

    于海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知道在地下砰砰磕头,额头很快就青肿一片,他涕泪交流仰起老脸,"老奴......老奴......老奴不敢......老奴只求陛下......珍重自己......。

    漠然绕过他,萧玦看也不看的,转身离开。

    风声将打开的殿门,砰的一声关上,冷寂的脚步声,一声声远去。

    于海在地下软瘫了好久,直到被殿门撞击的声响惊醒,他连滚带爬的爬起,跌跌撞撞的奔到偏殿小佛堂,抖抖索索的取了香,在佛像前燃起。

    香烟中佛像微笑慈悯,永恒的平静雍容,于海泪流满面,将香柱高举过头,虔诚的磕下头去。

    "佛祖,请佑我主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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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郢都,当年和她一起打下的京城。

    当年的"不动之城",号称天堑难渡,无军可毁的三重城廓的内川大陆###第一名城。

    毁于风羽神弩的流星长矢之下。

    那巍巍高城,猎猎旌旗,兵锋如林,万军待发。

    那红马如火,白衣似雪,立于马背上的女子,唇边一抹微笑神秘,纤手一挽,朱红长弓流弦声响。

    一声脆响,毁灭了一个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