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

作者:天下归元



    谁知道一出门,便见长寿宫四周安静有序,不远处长乐宫却正在换防。

    她咦了一声,却也没多想,自往御花园去。

    她去看了花,花开得极为清美,那清丽颜色仿佛随时都会在月下溅出,忍不住便折了一朵,笼在袖中往回走,却在长乐宫和御花园相交的甬道的一处隐蔽处,看见两个黑影。

    何嬷嬷当时吓得便要喊叫,被她一把捂住嘴,她冷静的打量了一番,发现那两人是琛儿和侍卫统领董承佳。

    隐约看见董承佳指了指长乐宫,而琛儿点了点头。

    董承佳似是又说了什么,琛儿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他们一起斜对墙角,背对她,看不见身后,而不远处,江太后却发现也有个瘦瘦的身影一晃,她目力不佳,看不出是谁,只觉得是个男子。

    那黑影太远,董承佳似是有些紧张,而琛儿没有武功,他们都没发现。

    江太后屏住呼吸,看着董承佳给琛儿请了个安后离去,琛儿独自立在黑暗里,仰首向天,似在默默思量,半晌道:"出来吧。"

    她吓了一跳,却立即将何嬷嬷推了出去。

    何嬷嬷跪倒在琛儿面前请罪,琛儿什么都没说,只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何嬷嬷不敢看暗影里的她,连滚带爬的跑走,她松了口气,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琛儿转身,直接看向暗影里,轻声道:"母后,请现身吧。"

    她惊讶无奈之下,只得走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暴露了自己,琛儿只是淡淡笑着,指了指她的袖子。

    她这才恍然,原来是自己袖中香气浓烈的昙花出卖了自己,何嬷嬷现身时,身上可没有昙花香,而且这夜半时刻,何嬷嬷作为她的亲信宫人,如何敢离开她一人在外游荡?

    琛儿向来是细心聪慧的孩子,要想瞒过他,很难。

    她力持镇定的笑看着琛儿,又看了看长乐宫,赞许的道:"好孩子,不枉我的心,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次,你总是不接话,不想如今不声不响,便做了。"

    "做了什么?"出人意外的,琛儿却突然反问了一句,他清雅的容颜被月色镀得越发苍白,如一副失了神韵的水墨画,那眼神幽幽远远,似乎盯着长乐宫,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他是要撇清吧?她理解的一笑,点头,"是,你什么都没有做。"

    她缓缓靠近他身侧,浓烈昙花香气里她轻轻道:"琛儿,你两个兄长已经去了,母后身边,能疼怜的只有你了,皇帝和母后不贴心,你也是知道的,可惜你身体病弱,不然......其实病弱也无妨,前元静帝号称英主,不也自幼有痼疾?"

    后面的话,她暧昧的一笑,没有继续,琛儿冰雪聪明,哪里需要把话说完呢?

    却不防那清雅少年霍然回首,那一瞬目光如利剑飞掠而来,刀似的割在她脸上,恍惚间她竟然以为是萧玦当面,吓得后退一步,这才想起眼前的少年也不是自己的亲生子,而他和萧玦素来亲厚......暗恨自己是不是今夜见萧琛出手,欢喜得昏了,竟说了不该说的话。

    然而萧琛转瞬就敛了那目光,又恢复日常的孱弱模样,仿佛刚才那寒气凛凛的少年根本不是他自己,只是如常微笑,笑若清风,道:"母后说笑了,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安歇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怪异,目光里似喜似悲似责似怨,苍凉无奈犹疑坚决,种种复杂情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看得她心腔一阵阵冷缩,绳般扭得紧紧,被那种沉凝压抑的气氛逼得直觉的想要逃开。

    她勉强笑道:"是的,母后倦了,将来的事,是你的了......"

    那晚她走出好久,回首看时,依旧见萧琛怔怔面壁而立,背影孤清如一轮永远难圆的月。

    那晚她没有睡。

    她在等待,并且做了一些准备。

    那些准备,其实她很久以前就已做好,她想做的事,和那晚发生的事几乎一样,只不过别人很合心意的先替她做了而已。

    她果然等到长乐火起。

    火起的那刻,一直清醒着等待的她,立刻召集了宫人和宫外的侍卫说要去救火,并让他们在长寿宫的水井里挑水去救,那井里,以及早几个月她在长寿宫附近添造的小工具房,水桶水龙里,全部抹了油。

    那晚火势好大啊,谁也别想冲进去,硬生生把建制恢弘的长乐宫烧得全毁。

    烧吧,烧吧,都烧个干净,想进去的,想出来的,留下痕迹的,都烧掉吧......

    江太后咯咯的笑起来。

    烧得......真痛快。

    这个杀了江家全家,杀了自己两个儿子的女人,以这样的方式化为飞灰,还真是便宜她了......

    她睡着也在笑,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

    鲛纱帐顶垂落明珠,晶莹如丽质女子明亮双目。

    象她的眼睛。

    哦......刚才,她来了。

    刚才,佛堂里,她虔诚上香,中川进贡的迦南香价值贵重,寸香寸金,淡金色香烟里她举香过首,深深俯拜。

    神如果听见她的祷告,当知道她的心。

    愿我江家复盛,愿照微复原,愿......那个女人永堕阿鼻地狱,历刀斧之刑,生生世世不得超度。

    那个女人,永远都在笑,永远都漫不经心,媚妩如远山,飘摇如水晶帘,没有人能够看穿她的内心,她温柔清凉的目光却如镜般照出所有人的细微想法,并于宛转转侧间淡淡讥嘲,她迷离的笑容背后,是狠辣的出手和阴毒的内心--这个可怕的女人!

    她怕她,一直都怕......好在,她死了,终于死了。

    只是可惜了照微,她为什么会疯呢?

    想到照微,她突然顿了顿。

    那天......万寿之日,照微的尖叫......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皱起眉,开始思索......照微尖叫,罗襄那丫头也在尖叫,她们是怎么叫的?记忆中,好像照微有抬起手来,她指的是谁?

    她霍然抬首,目光一闪。

    却一眼看见紫玉观音精美无伦,在袅袅香烟里似笑非笑。

    似笑非笑?

    她愕然瞪大眼,跪在蒲团之上不能动弹。

    原本眉目慈和端庄的观音,今夜却换了容颜,飞凤之眉,碧水之目,冰雪之肌,鲜明之唇,还有,慵懒闲适,雍容淡漠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