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想浑身彻骨冰凉,身子不由一僵,而身后,已有轻笑传来。
熟悉的,清脆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和寒意的笑声。
水镜尘心里一沉--这该死的怪鱼,终究害自己迟了一步。
眼前突然一阵明光飞越,逼射过来,水镜尘仰首,看见天际朝阳渐起,将晨雾渐渐烧化,化为一片灿烂的金光,金光尽处,层云尽染,起了一片妖艳灼烈却又层次分明的红,水面上掠过一道锦带般的玫红色耀目光波,从万顷烟波尽头一直延伸到脚下。
又是明媚的一日啊......如此灿烂却又如此黯淡。
心里,忽然起了丈夫生不逢时的苍凉,一生里壮心不改,却总在为人所制;,水家圣人光芒万丈,却不敌白国师反手风云;重建猗兰历尽艰辛,到头来却很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而此刻,沧海之上,姓水却水性不佳的自己眼见海岸在即,却被那人那鱼绊住无法再进一步。
身后传来气流的涌动声,无声无息的接近,随即四周敌人齐齐抬手,各自吞了一个药丸。
水镜尘长啸一声拔身而起,然而身下那一片海水刹那间便成了深紫之色,凝而不散,并且随着他脚下光剑移动而移动,始终盘旋在他身周一丈方圆。
不用看也知道这东西不能沾的。
身后语声传来,悠悠带笑,"这东西,平地上没用处,专用于水中,只要有水,三日之内都不会消散,三公子,今日你注定要在水面之上,蹈舞至死了。"
立于轻舟上的秦长歌陶醉的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欣赏的姿势,"地面上我不是你对手,用什么花招都未必困得住神通非凡的水三公子,但是现在,我累也累死你。"
她一招手,更多凰盟护卫跳下水去,阵法布了三层,水镜尘冷笑,忽然衣袖一拂。
衣袖间似有若无一层淡淡粉色烟雾瞬间消逝,清艳宛如桃花瘴。
秦长歌远远坐在船头,闲闲挥着衣袖笑道:"水公子,今天风向不对啊,而且,你看,你的玩毒花招虽多,但是毒只能飘在风中或水面,而我的人,穿得是很拉风的。"
所有的下水的凰盟护卫,都穿着涂了油的鲨鱼皮水靠,戴着秦长歌一到焰城就命人赶制的仿造的简易潜水镜,他们水性极好,深潜水下,水镜尘布在空气和水面中的毒,对他们是没有用的。
水镜尘当然也可以潜入水下,避开那团阴魂不散的紫色,然而水下作战,采苢剑法施展不开,他的功力也会大打折扣,再说他又能潜水多久?重重围困的敌人,可以轮流换气,自己却不可以。
最关键的是......刚才那被鱼猛冲着要钻入的左臂,突然起了一阵僵麻之感,随即一阵森凉的气息自指尖向下,缓缓逼向肺腑。
身前,刚才突破的缺口,因那怪鱼一霎的阻拦,再次合拢,较之前更加三层。
大阵之外,轻舟之上,那个前世死于他手的女子,迎风负手而立,看过来的神情,不死不休。
水镜尘目光越过她,遥遥抬首,看着水面之南,那里,新猗兰默然伫立,水家子弟却已人丁凋零,而自己,只怕也将永无回归之日。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万事云烟忽过,英杰终遭末路,这可怖的命运,是从什么时辰开始,讥嘲了自己父子的贪欲,布下了那般险恶的局?自己那般茫然堕入却不自知,这些年的努力和雄心,到头来却是为自己掘了墓地,那些弃情绝义的挣扎,最终却将自己推入死亡的眠床。
耳边风声烈烈,宛如父亲的叹息,水镜尘一剑拨开前方刺来的分水刺,剑光一涨,那人胸腹破裂落入水中......突然想起父亲大开的胸腹,那夜烛火之下自己轻轻捧出他的内脏......水家老家主,死得尸首不全。
一转身,踢开身后一柄短剑,短剑荡开去,和另一柄分水刺撞在一起,粉碎的声响清脆,宛如小妹的笑声......小妹......那日她哭泣着跪倒在地,死死牵着他的衣袂,而他轻轻伸指,一划。
袍角断裂。
"此刻你若背向而行,你将永远不再是水家人。"
小妹哭倒在地,他最后看她一眼,抽身而去。
那一眼是最后一眼,他心中当时已清楚的明白,却依旧将她攥紧的袍角划开,给了她一个悠悠落地的结局。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一路上的荆棘,扎刺于人身隐伏不发,直到此刻方才汹涌而来。
水镜尘微笑着,依稀还是当年暗香浮动惊为天人的圣洁笑意,云蒸霞蔚的朝阳之下身姿如梨花飘舞,于那团深紫之上翻腾起落,身侧白光如练剑气点点,在碧海之上绽开繁复绮丽的花。
点、戳、劈、砍、拍、刺、迎着那些永远死不完的黑衣护卫和那个神出鬼没时不时惊电而来的女子,忍受着左臂上一线缓缓上升的麻木,左臂不能用换右臂,右臂不能用换双腿......无穷无尽,无止无休。
......既然不过幻梦一场,说不得,便拼了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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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六年三月十二,东燕国师白渊于离海支流之上为情所陷,中剑沉海。
乾元六年三月十三,水氏家族掌门人,号称圣人###第一的水镜尘,于离海支流口岸处被秦长歌旋水大阵围攻,更兼身中剧毒,却力战不倒,一日夜间连杀凰盟护卫近百,伤秦长歌,最终真气耗尽跌落碧水,力竭而亡。
白渊葬于海渊,水三死于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