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实验室里不断有人在走动,气氛紧张而凝重。
有些研究人员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c城『月光之影』和『日光之辉』爆炸坍塌的大事,还有那个晚上潜入居民住宅楼实施绑架的胆大包天的罪犯。
“为什么犯罪分子要选择在c城活动啊?”有一个包裹得严实的研究人员不满地抱怨,“现在c城查得这么严,都影响到我们的业绩了。”
“你可少抱怨两句吧!”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研究员回复,“就算查得严又怎么样?我们的生意依然很好。”
“看到那边了没有?刚刚又有一个进去了,还是负责人亲自作陪呢。”他用手肘拐了拐抱怨的研究员,比划着他刚刚看到的形象,“唉,你说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非要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受罪,还是亲生的呢!真下得了狠手啊。”
“谁知道呢?”研究员耸了耸肩膀,“大概层次不同,想法也不同吧!”
刚刚的爆炸案很快就被他们抛掷脑后了,两个人匆匆穿过一个又一个培养皿,对话仍在继续:
“昨天来的那个怎么样?”
“状况还行吧,顾客说了要五个复制体,选最好的那个。”
“只要一个?”
“对,那个顾客还特别说了,他只要最优秀的,不要残次品。”
“行吧。”说话的人停顿了一瞬,“他的意识可以投放了吗?”
“暂时还不行,等我今天处理一下。”
“对了,记得把他投到『饕餮宴』里,别扔错位置了。”
“你直接说二区不就好了嘛。”
“行了行了知道了,投到二区啊!别搞错了!下午我就把他的意识给引过去。”
.............
冉致安在一片嘈杂之中睁开了眼睛。
“醒了?”
他听到有人问。
一个满脸严肃的人站在房间的地板上,冉致安睡得好像是上床下桌,他微微低下头和那个说话的人对上视线。
“你现在应该知道这是哪里了吧?”那个严肃的人对他略一颔首,“你的父母昨天把你送到这里来,从今天起,你就要在这里上学了。”
记忆如潮水一般回笼,冉致安回想起自己的记忆,想起昨天他的父母对转告他的事,说给他换了一个新的学校,据说这个学校是私立学校,费用极其昂贵,但是从里面学出来的每个学生都特别优秀。
昨天他的父亲还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希望他能好好学习,然后顺利毕业,成为他的骄傲。
这些记忆特别清晰,但不知为什么,冉致安总是觉得记忆有点刻意,反复强调着,一定要在这里遵守规则,好好学习。
“我知道了。”冉致安礼貌的道谢,“谢谢老师。”
“现在是七点钟,你简单收拾一下,九点的时候去大礼堂开会,校服和校园卡这些东西都在你书桌上———”他指了指他身后的桌子,“出门记得把校服和校园卡带上,有时间的话读读《校园守则》,你想问的问题上面基本上都有答案。”
冉致安再次表示了感谢。
那个老师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才离开,顺手给他带上了门。
冉致安这才有空打量自己的宿舍,很明显这是一个很豪华的单人间。他顺着床角落的梯子下来,才发现这并不是上床下桌,衣柜的对面是一张至少有两米长的书桌,书桌正前方的墙壁里打着四排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放满了书。
地上是打过蜡的木地板,房间的尽头是一扇落地窗,落地窗的左侧是卫生间,卫生间对面是一排造型精美的木架子,上面放满了多肉植物,角落里还有一盆郁郁葱葱的绿萝。
干净整洁的程度比得上一个小型单人公寓了。
冉致安很满意。
他打开衣柜,出乎他意料的是,衣柜里挂的全是蓝白色的校服,是宽松的运动款,和他猜想得有点不一样。
还以为会和偶像剧里一样是那种精致的英伦风呢。
冉致安随手拿了一套换上,发现意外的合身,随后他走到书桌前,拉开凳子,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张校园卡和一本校园守则。
他首先看的是校园卡,和银行卡差不多大小的卡片,正面是『学习校园』四个银钩铁画的大字,右下角写着『冉致安』的名字。反面是一幅学校的略缩地图,地图的右上角写着一个编号K400。
他又翻了翻校园守则,和他原来上过的学校差不多。
冉致安简单地洗漱了一番,穿好校服准备出门时才发现时间还不到八点。
大礼堂是九点开会,冉致安看了一下校园卡上的略缩地图,觉得自己还来得及去食堂吃个早餐。
出宿舍楼后向前走一段,沿着长长的石质阶梯往上爬,大概一刻钟就到了阶梯的尽头,食堂就坐落在这里,它是一座仿兽类的高大建筑,羊身人面,有一双锋利的虎齿,眼睛长在腋下,门却开在胳膊肘。墙的材料也十分奇特,看起来像是青铜的。
用了传说中的饕餮形象,真是巧思。
冉致安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后就进入了食堂内部,食堂内部铺着仿古的地砖,做了横梁支撑的设计,整个食堂古色古香,就连座位都是木质的桌椅,看起来十分雅致。
从左到右按着月份划分了十二个窗口,每个窗口都用这个月的代表花卉做了点缀,看起来十分美丽。
冉致安随便选了一个窗口点了一份早餐,美味入口的一瞬间,他终于理解了这个学校的学费收得如此昂贵的原因。
是真的好吃。
等到开会的时候,冉致安还对食堂的美味恋恋不舍,自称是校长的男人在上面的发言他没怎么听进去,无非就是要在这里好好学习,不能辜负父母的心血,不能辜负老师的栽培等一类假大空的话。
实在是太无聊了,他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直到他被一个人推醒。
“同学......同学醒醒,开学典礼已经结束了。”
冉致安被人推醒了,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个陌生的学生,大礼堂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谢谢啊。”
冉致安随口道了句谢,刚准备离开,就发现刚刚和他搭话的陌生同学脸一点一点红了:
“不.......不用谢。”
语调有点结结巴巴的,看起来是一个又内向又害羞的人。
社恐也会主动和人打招呼吗?
冉致安心中生出了几分兴趣:
“唉,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方玖。”
带了点口音,听起来像“方啾”似的。
“哦,是啾啾啊。”
“不是啾啾.....是方玖。”有点轻微社恐的男生还在很认真的解释着,“你听错了。”
“啾啾!啾啾!啾啾!”塞维尔的表情有点痞里痞气,“我觉得这样比较亲切。”
“那.......那随你吧。”方玖的脑袋已经低下来了,只能看到他的发旋和涨红的耳朵。
胆子小得像个仓鼠似的。
冉致安在心里下了一个定论。
不过还挺有趣的,冉致安这个人骨子里天生就带了一点恶劣因子。
“你怎么会想到要提醒我?”
“因为———”
“哎,那边那两个学生!大礼堂要关门了,赶紧出来!”
冉致安自然是没有得到回答的,两个人灰溜溜地被管理员从大门赶了出来,在林荫小道上,他才听到刚刚被打断的回答: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方玖说,可能是刚刚的共同经历让他有了一点勇气,他的语调没有刚才结巴了,“真的,我从小的直觉可灵了。”
小动物的第六感?
冉致安脑子里突然划过这个概念。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朝着刚刚认识的方玖挥了挥手:“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冉致安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在学校里晃荡了一圈,认识了一下自己即将度过几年的学校环境后,就到上课时间了。
第一堂课在明德楼。
再见说早了。
这是冉致安踏进教室的第一个念头。
贴着他姓名的桌子旁边赫然坐着他刚刚才认识没几分钟的新朋友。
还挺有缘分的。
冉致安想,说不定是老天想让他交这个朋友呢。
两个人顺理成章的熟悉起来,深入交谈后才发现更巧的是两个人宿舍就在对方隔壁,连课表都差不多。
以后帮忙带饭的人稳了。
这是冉致安打听清楚情况后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
对上故意被他称呼“啾啾”的方玖黑白分明的眼神,冉致安罕见的有点心虚。
要知道他来上学之前,可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倒也不是与欺男霸女,打架斗殴这种不良行为,就是有一点恶趣味,喜欢整得人团团转。
不过每次对上方玖,他总觉得自己仅存不多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因为方玖实在是太乖了。
这个学校里待久了,冉致安也发现这个学校里近半的学生都是有各种各样问题的刺头,但是方玖.........这么乖的崽儿,为什么要送来改造啊?
他实在是想不通。
就算要改掉社恐的毛病,也不至于送到这来吧?
不怕把人家崽儿欺负出更多的毛病?
冉致安觉得,明明他还是风华正茂的美少年,却偏偏过早有了当爹的心态。
这软乎乎的性格,愁啊。
在冉致安感觉自己的发际线都愁得上移了一毫米的时候,他发现班里有点不对劲。
起因是坐在他斜前方的那个学生。
那个学生可以说是702班的最叛逆的学生了,上课不听讲,下课不写作业,一天到晚吊儿郎当,还和老师顶嘴........
现在这位叛逆期到顶峰的学生在冉致安惊恐的目光下,开始一笔一画地写起了作业。
更恐怖的是,还基本都是对的。
上课开始举手发言,能跟得上老师的思路,成绩像疯了似的窜到了班级前几名。
冉致安简直摸不着头脑,这位仁兄之前只不过是老师喊出去谈了一天心,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老师是属佛祖的吗?一顿劝诫让浪子回头金不换?
传/销组织都没您能洗脑。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发现702班越来越多的同学和那个刺头一样成了“好学生”,认真听讲、作业积极、举一反三,成绩名列前茅,甚至有些学生还抽课间时间和晚上休息时间去培养了一门甚至几门爱好。
冉致安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们认真学习是好事啊,你不要每天愁眉苦脸的。”现任同桌方玖认真的戳了一下他的脸,“你应该多笑笑的。”
“我笑不出来,别管———”
看着方玖担心的眼睛,冉致安将“你爹”这个词默默的吞回了肚子里,总觉得这样有点教坏小朋友:
“别管我。”
“可是我们到学校里来就是要学习的,这也是父母的期望。”
冉致安不知道要怎么给他解释他心里那种隐隐浮上来的不安,只能对他露出一个浮夸的假笑,一对小虎牙支愣起来:
“好了,笑了。”
方玖:............
真的好敷衍哦。
冉致安依旧心不在焉的,他想起来有时候看窗外那些一闪而逝的黑影,心里的不安感越发浓重。
直到第二天他听说止善楼的顶层烧起来了。
据说有一个叫赵先的学生在火海里没有跑出来。
当时来了媒体,还出了报道。所有人都在说赵先死了。
但流言就是流言,很快就被打破,隔壁703班的赵先在几天后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班级的座位上。
并且成绩更好了。
“他不是死了吗?”冉致安压低了声音,问自己的同桌。
“没有啊,你从哪听的传言啊?”
“不是,媒体不都来了吗?还报道了他的死讯。”
冉致安的前桌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转过头:“没有来过媒体,你肯定是记错了。”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老师喜滋滋地在班上宣布了一个消息,语气里是满满的羡慕:
“隔壁703班的同学赵先已经顺利跳级毕业了,大家也要努力啊!”
跳级、毕业......这些词成了大家心中的一个憧憬,也是学生们好一段时间的谈资。
冉致安只觉得心头发冷。
那天晚上他回至善楼拿东西,当时有人从窗外经过,他下意识的躲在了桌子后面将自己挡的严严实实,他记得清清楚楚,有人从顶楼抬下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如果那具尸体是赵先,那前段时间坐在教室里的,又是谁?
难道他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
他简直不敢往深想。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又到了月考。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记不清自己的卷子上写了什么。
但成绩出来后,冉致安满脸都是大写的“懵”。
他这次的成绩,居然在班级前三。
与他相反的是,他的同桌方玖平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次却一塌糊涂,成为了班级里的吊车尾。
“看来你的优秀学生这次稳了呀。”即使当了一年的同桌,方玖依然有点害羞,“这次是要拍照片贴到公告栏的!”
顶着方玖亮晶晶的目光,冉致安莫名觉得有点羞耻。
他全是蒙的,可能就是小宇宙爆发,欧皇附体了吧?
楼梯间里人来人往,方玖拉着冉致安兴致勃勃地找他的位置。
“还是别了吧,太尴尬了。”
冉致安的脚趾头快在地上扣出三室一厅了。
“我看到你啦!”一向胆小的方玖一反常态地指着公告栏上的一个位置,“你在那里!”
那时候方玖眼里像有星星,他很认真的喊出冉致安的全名:“在毕业之前,你一定要很优秀很优秀才行。你很聪明的,不要再玩了。”
这种类似于告诫的话方玖经常说,冉致安都已经听习惯了。
但这一次明显不同,他第一次听到方玖这么严肃,像是提前预知了什么莫测的未来一样。
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第二天的方玖没有来上课。
冉致安去问老师,老师说他请假了,在校外治疗。
因为这个学校进来了就不能轻易出去,所以即使相识了一年,冉致安也没有想起来要和方玖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像乌云一样层层覆压在他的心头。
像往常一杨漫不经心地听完课,老师临走之前告诉他们晚上八点在大礼堂开会。
冉致安心如擂鼓,他感觉似乎隐约触碰到了一些可怕的,像是封在深渊之中的秘密。
这种可怕又不祥的恐怖感最终成为了他永远有忘不掉的噩梦画面。
这是他时隔一年之后再次来到大礼堂,这次的礼堂里搭建了一个豪华的舞台,舞台的正上方做了不少钢架支撑,被一块巨大的红色绒布挡着,底下有人在调试灯光,看起来低调奢华且有档次。
“欢迎同学们来参加这次表演。”校长拿着话筒站在台上,冉致安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次表演耗费了学校极大的心力,希望大家喜欢。”
他话音刚落,就伸手拉开了幕布,高高的钢构架上垂下来十几根长短不一的绳子,每根绳子的尽头有一个活套。
看起来就像绞刑架的现场。
冉致安的心一再往下沉。
他心中几乎焦灼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有几个学生被人压着从舞台正上方高高的钢构架上推往这边,礼堂里坐着的学生里,响起一阵不安的骚乱。
校长站在活套的前面:
“这些学生,是我们建校以来最差的一批学生。”
“他们试图毁掉学校,毁掉这里的一切,这样的渣滓,就不应该存在世界上,所以,同学们——”
校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让我们一起来审判这些罪人吧!”
“这是犯法的!”
“你怎么能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
“报警!快!报警!”
学生们不安的惊呼响成一片,他们都是温室里的花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
“没用的,各位同学———”校长满脸掩饰不住的傲慢,“在这里,我就是法律。”
“开始吧。”
他轻飘飘地宣布了一个命令。
钢构架慢慢上升,直到和那些学生平齐,学生背后老师粗鲁地拽过绳索,套在一个个学生的脖子上。
底下愤怒的惊呼声越来越重。
“都安静!”
校长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声,大礼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的学生都被不知名的力量封住了行动的能力,他们不能动,不能说,甚至不准闭眼。
冉致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口腔都是血腥味,即使隔得很远,他也认出来了,里面有一个学生,分明就是老师口中请了假的方玖!
方玖会死!
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而惶恐的认知。
在座位上的学生们都被封住了行动能力后,钢构架上站着学生的那块地方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骚乱,遗憾的是,这种微弱的反抗一会就被震压了。
学生们被依次套上绳索。
“这不是真的学校,这是一场意识实验!”
学生们即将被从台上推下去时,冉致安听到方玖的喊声,全然没有往日的羞涩:
“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实验体!”
他也听到其他学生的声音:
“不要被他们欺骗了!”
“我们要齐心协力逃出去———”
所有的话语都在下一刻戛然而止,他们被推下去了,活套成了死结。
十几个学生像一面面残破的旗帜一样,晃悠悠地在空中挣扎。
校长站在他们面前,欣赏着他们的穷途末路。
“放心吧,你们的牺牲不会有价值的。”他笑容里充满了恶意,“世界都被我控制,抹掉他们的记忆,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你们这叫不自量力。”
校长解除了一部分的禁制,虽然底下的学生依旧不能动弹,但却可以说话了。
哭泣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第五排的那个学生,你的嘴的太脏了。”校长皱了皱眉,一股力量将他说的那个学生凭空席卷的台前。
“我父母不会放过你的!”
被带到台前的人梗着脖子,满脸不服输和厌恶。
“噢?”校长无所谓地笑了笑,“很遗憾,你的父母不会在意的,你只是众多的失败品之一。”
这个学生的血溅在在红色的绒布上面,晕染开一大滩深色。
“还有那边的几个,也一并处理了吧。”
红色的绒布上,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暗色的花。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血腥、可怕。
冉致安死死地瞪着眼睛,即使可以说话了,他的喉咙里也像塞着什么东西似的,发不出一丝气音。
那一个被吊着的人影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和心神了。
“在毕业之前,你一定要很优秀很优秀才行。你很聪明的,不要再玩了。”
那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为什么就不问呢?
他为什么不问问呢?
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样温柔羞怯的方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冉致安悲哀的想,即使他发现了,也只是多一个人去送死,结果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改变。
他的周围都是哭声,除了震惊,惶恐和害怕以外,又有多少人的哭声是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校长似乎已经欣赏够了这样的闹剧,他拍拍手说:
“都回去吧,明天醒来你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冉致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从梦里惊醒,冷汗湿透了睡衣。
醒来之后,梦里的东西就已经模糊了,但他始终记得梦里剧烈的悲伤和怨恨。
那么浓烈,仿佛是要将人吞噬的海啸。
“笃笃———”
有人在敲门。
冉致安慢吞吞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方玖。
“快上课了,我看你还没有动静,过来看一下。”
冉致安僵硬且机械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应的,他只是在关上了门之后,缓缓的滑到了地上。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明明方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神都没有变化,但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笃定,那不是方玖。
可是,那不是方玖又是谁呢?
冉致安眼睛里都是茫然。
“在毕业之前,你一定要很优秀很优秀才行。你很聪明的,不要再玩了。”
这是昨天的方玖说的。
冉致安下意识的想起了这句话。
他没有发现,他下意识地将昨天的方玖和今天的方玖当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
恍惚间,他又看到窗外的黑影了。
他跌跌撞撞的跑到落地窗旁,总觉得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像极了人形。
学校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只是冉致安和方玖渐渐疏远了。
冉致安的成绩越来越好,而他和同桌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起初他们周围的同学还以为他们闹了别扭经常劝和,后来所有的同学都隐约地开始不对劲,大家都忙着学习,也就没有什么人来关注他们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702班有几个优秀的学生又提前毕业了。
他们是同一天离开的,在那场欢送的仪式上,冉致安悄悄的溜了出来,他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游荡,不知怎么的就晃到了食堂边,食堂前门右侧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他在树林里发现一条了僻静的小路,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就进入到一个地下洞穴里,台阶上全是青苔,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还好他出来的时候觉得这场仪式会弄到很晚,带了一个迷你的手电筒。
等洞穴走到尽头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纵横交错在岩壁上的枯树根,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条条蛰伏的蛇。微弱的光线稍稍往下,是一地的白骨。
礼堂、表演、猩红的幕布、成片的哭声.......所有丢失的记忆在这一刻全数回归。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手电筒掉在地上,照出一个白骨空洞洞的眼神。
这么多这么多的尸骨,是不是有一具......也属于那个害羞的方玖呢?
到底是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去直面死亡?
他明明那么怕疼,说话都不敢大声,却做了第一个反抗的人。
“我觉得人死后都会变成蝴蝶,安葬他们的地方就叫『蝶乡』。”
这是方玖有一次闲聊和他说的。
他现在有一点奇妙的认同感,人就像蝴蝶一样,美丽脆弱而短暂。
“你也想起来了吗?”
冉致安跌坐在地上,他慢慢抬起头,手电筒光照不到的洞穴深处,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人走到他的面前,冉致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满脸泪水的狼狈身影。
“哭是没有用的,你现在看到的每一具白骨,都是那些反抗学生的尸骸。”
“他们的牺牲不是无用的,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一定会有人反抗。”
明明穿着同样的校服,可冉致安觉的他们比他更坚强,也更勇敢。
外面是欢乐的庆祝,所有人脸上都没有忧愁,只有梦想和憧憬,而他们坐在尸骸堆里,商量着看不到未来的前路。
这个时候的冉致安还不知道他所认识的这些比他更勇敢,更坚定的人会在前进的路上,一个接一个倒在他的面前。
先是领头的那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他看他们的眼神变得陌生。
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替换掉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数个代替品,如果做的不够好,达不到某个标准,他们就会被销毁,接下来会换上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接替他们的人生。
他们不是唯一的,他们是可以被随时取代的,就像编写一个程序,如果这个程序实在不行,就就毁掉重来,编写一个更合心的。
而仅仅只是开始。
第二个人也消失了,冉致安还记得那是一个喜欢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警惕性很强,帮他们躲过了数次危险。
第三个人消失了,他是一个沉默寡言,喜欢画画的孩子,是他们这里最小的,他曾经送给冉致安两幅画。
一幅是一只被杀死的蝴蝶,蝴蝶画的很精细,翅膀上用金色描了边。
另一副是大礼堂的场景,身上涂着蓝白颜料的火柴人站在幕布的顶上,黑色的线条表示向下,幕布后面有几个圈圈,上面挂着火柴人,火柴人身上涂着黑白颜料。
这是大礼堂的屠杀场景。
黑白色的颜料就像是一场不会有多少人想起来的祭奠。
“即使我们脆弱的像蝴蝶,我们总能看到光的,只要还有一个人能记起来,反抗就不会停止。”
这两幅画被冉致安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到了那个巨大的地下洞穴里。
第四个人消失了,第五个人也消失了.......
冉致安曾经回到过那个充满了血腥的大礼堂,也是他不愿意回想的地方。
棕色椅子上,他看到了好多刻痕。
比如第一组第二排第四个座位边上,有人用圆珠笔画了一幅图,一个被打了一把叉的长方体,一个四分五裂的火柴人,火柴人的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刀,刀的刀刃是完整的,但是刀柄却是虚化的,用笔很轻很浅。
这是喜欢沉默的荣钰的画风,他认识的。
第一组第六排第十二个座位扶手上,有一个被打了一把叉的数字59,代表不合格的。
第三组第五排第十个座位椅背上刻了一个方形框,一只手几乎占据了整个框子,手背上有一张嘴在微笑,是那日只手遮天的校长........
他看到了好多反抗者留下来的痕迹。
这些敢于反抗的人,好多都已经不在了,他们的身份被相同的人取代,死得寂寂无名。
他还在钢架上找到了一件扔在角落的校服,沾满了血迹,口袋里有一张小纸条,那是方玖的字。
【死去的永远都不可能活过来,但我希望死能够有意义,而不是毫无原则的牺牲。】
冉致安看着这件校服,他的掌心掐出了血。
他在校服的内侧用血一字一句地写下: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都后悔。
他终于知道窗外经常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什么,那是被确认为不合格的意识残存下来的怨念。
他有时候也会想,那些怨念里会不会有方玖,有时候又觉得像方玖那样温柔的人,不会出现在这些怨念里。
后来啊.......消失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轮到了冉致安。
那一刻,他无比的平静,只是有点遗憾。
可令他惊讶的是,他并没有陷入永恒的沉眠。
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毕舟。
他醒过来的时候,桌上有一张字条:
【我无法像你们这样勇敢,可我也不希望我变成一个给你们添麻烦的傀儡,你接替我的身份吧,往前走,不要回头。我看不到的未来,就拜托你啦。】
这时候在他们这些反抗者的努力下,这个意识世界里的东西他们已经能控制一部分了。
冉致安消失了,毕舟接替了他的位置。
后来,毕舟消失了,言旭接替了他的位置。
再后来.........言旭也消失了,冉致安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身份里转换着,他有时候也会想,他真的是冉致安吗?他或许不是,他是毕舟,他是言旭,他是刘俊寒...........
这个意识世界有四个区,一区『阿努比斯』,二区『饕餮宴』,三区『不周山』,四区『奥林匹斯』。
他在这四个区里,他可以是任何人。
长久的身份转换让他的心变得越来越硬,他可以看着同盟在面前消失无动于衷,他可以转手卖掉朋友的情报以更小的代价换取更高效的反击,他可以表面上成为最优秀的学生,而暗地里一点一点蚕食意识世界的控制权...........
他说过,总有一天要让那些人都后悔。
这条路他走得太累太累了。
他有时候也想着,等取得这个世界一大半控制权的时候,他就毁掉这个世界。
但那只能重创他们的意识,不能保证完全毁掉,在意识世界之外,他们依然可以换一个身份继续逍遥的活着。
他不甘心。
他开始尝试着从意识世界返回,艾格尼斯那里有两扇门,成功的进入天堂,失败的进入地狱。
进入地狱的就会消失,进入天堂的会回到现实世界。
他在现实世界里探索着,即使每一批都有不少同盟和他一起回去为他拖延时间,但他依然不能活多久,就会被当成危险的瑕疵品就地格杀。
有一次他被杀掉的实验体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他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状态,漂浮在空中,看着那些人拖着他输入密码,进入一个地下通道,然后将他送进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银白色的金属框中,里面有好多看不清的人形物体。
意识世界里有一个『蝶乡』,这应该就是现实世界的『蝶乡』吧?
“里面差不多满了。”
“确定都是废弃实验体吗?”
隔着厚厚的玻璃,他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问。
“确定了,撤掉冷冻吧,可以焚烧了。”
多可笑啊,这个银白色的实验室里面进行着这样惨无人道的实验,而实验室的外面居然是一所窗明几净的真正的的学校,掩盖了他们背地里的肮脏。
而一切的出现,不过是有人想要一个完美的“孩子”,成绩优异,孝顺父母,待人接物八面玲珑,才华横溢样样精通,不会有任何令人不满的缺点。
而他们,从来就没有选择。
他已经取得了这个意识世界的大半控制权,将校长和那些做过恶事的老师的意识困在这里,受他们曾经受过的苦,偿还他们的罪孽。
他的意识已经是所有人里面最强大的了,强大到像一个能量体。他可以分裂自己的意识,所以他得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他对意识世界的掌控也越来越强,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直到一批天外来客降临,让他看到了真正的曙光。
他调整了这次考试的所有程序,恶趣味地给他们套上了蓝白的校服,制定了种种看似繁琐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校园守则。
这些人要用多久才能发现这是个虚假的世界呢?
也不知道有没有聪明人会选择背弃蓝白阵营。
世界早就被他们搅得一团乱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可以正儿八经学习考试的地方,这个学校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魔幻的,考生随时随地都会丢掉性命。
把什么放在最后好呢?
“尊纪守法是每一个好公民应该做的啊。”
久远的记忆里,似乎有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就『七宗罪』吧,课程是........法律。
选【地狱】会死,选【天堂】会永远留下,除非选择【人间】。
走过十八层地狱,尽头就是人间呐。
在这批天外来客降临时,他强行占据了一个意识体很弱的考生的身体,铂金色的长发,湖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好相处的外貌。
所有考生投放完毕,他也跟着醒了过来。
只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情,脑海里只有任务、积分一类让人莫名其妙的记忆。
可是.........忘记了什么?
“啾?”
银喉长尾山雀用小翅膀扒拉着他的脸颊。
“你是我的组员。”记忆浮上来,“你叫啾啾。”
他脱口而出。
至于忘记了什么,总会有想起来的那天。
在『北斗七星』的课堂里,他见到了一个人,笑起来干净爽朗,眼神温柔。
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他是突破口,一定要认识他。
凭着这莫名其妙的坚定直觉,他上去打了个招呼,下意识地给自己塑造了一个热心爽朗没心机的形象。
“刚刚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塞维尔,来自于阿努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