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荣宴隔日,天子龙体有恙,群臣仍罢早朝。
内阁三人奉召进宫,御前得旨,天子欲重设弘文馆,由谢大学士掌管,另选德才兼备者入馆中为太子讲学经义。
“不瞒三位先生,朕重设弘文馆,实为太子。一为增益所学,使其明白事理,通达经义;二为固其心志,令其广知民生,怜恤子民;三为陶熔其德,减其玩心,以为万事垂统。”
“陛下圣明,臣等领命。”
“朕精神不济,唯有劳烦三位先生了。”弘治帝顿了顿,咳嗽数声,哑声道,“时间仓促,且朕不-欲-多行靡费,可于思善良门之左复馆,选今科进士才德兼具者,暂入馆为讲习。”
“陛下之意,臣等明白。”李东阳道,“朝考之前,可令一甲三人轮番入值。朝考之后,再令各府州县推举贤才之士。”
“李先生之言甚合朕意。”
“陛下,若以翰林修撰编修为太子讲学,恐有不妥。”刘健道,“臣请敕其为东宫属官,入詹事府。”
弘治帝摇了摇头。
殿试之前,他的确想为太子寻找伴读,并敕为东宫属官,入詹事府。见到杨瓒,这份决心更加坚定。
经过恩荣宴,他又改变了主意。
古有一字之师,孔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
以新科进士为天子讲学论经,看似离经叛道,实是弘治帝当下最好的选择。
有“师生”之名方能训导太子。不至瞻前顾后,不敢谏言。若授以东宫属官,难言不会如现下的詹事府,压根无法管束太子。
世无长安,人无长乐。
他已时日无多,三位阁老年事已高。复立弘文馆,除择贤才为太子讲学,何尝不是为太子的将来准备班底。
“太子年幼,朕恐垂统无继,还请三位先生帮我。”
说到最后,弘治帝声音哽咽,以“我”相称。
谢迁刘健不论,李东阳的眼角也有了几分湿意。
“臣等定竭股肱之力,不负陛下所托!”
翌日,杨瓒早早起身,打点妥当,穿上官服,首次入翰林院点卯。
离开客栈之前,杨瓒换来书童,吩咐其至城中寻牙行。
“客栈非久居之处,需得觅一处宅院,或租或赁,也好有个长久的落脚处。”
满打满算,杨瓒手里还有一百余量银子。加上天子赏赐的宝钞,在城中租赁一处宅院尚可,咬牙购置房产,吃饭都会成为问题。
当真是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明-太--祖-定官员俸禄时,必定没考虑过物价问题。
“记得寻官牙,莫要寻私牙。”杨瓒道,“若是不晓得,可请客栈掌柜伙计帮忙。”
“四郎放心,我必会办得妥当。”
书童答应得爽快,送杨瓒出门时,不忘塞给他-几块点心。
“四郎带上,不甜,尚能入口。”
七品编修不用上朝,当值整日,茶水无限量供应,兼有一顿免费午食。但能不能吃好,就另当别论。
杨瓒路生,特寻了一名书吏带路。
到翰林院点过卯,又和谢丕顾晣臣一并到礼部签花押。
所谓花押,即是新科贡士留在吏部的“签名”存档。
当然,不是随便写一行字就行,必须美观且有独创性,旁人难以模仿。每逢官员政绩考核,升调平迁,都要对照花押以辨明真假。
官员外放,动辄十几二十年。岁月流转,样子早已大变。期间,吏部尚书八成都换了几任,谁还记得你是谁,长的什么样。
古时没有照相技术,想要确定真伪,字迹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看着谢修撰和顾编修龙飞凤舞,杨瓒苦苦思索,写废了五张纸,才勉强过关。
由于杨瓒苦练台阁体,签出来的花押也是方方正正,看着就比别个大上一圈,相当有气势。
“杨编修这花押签得……很是特别,着实令本官佩服。”
过了许久,吏部文选司郎中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杨瓒淡定点头,坚决不认为对方在说反话。
三人回到值房,尚未知晓该做什么,圣旨又到。
“今复立弘文馆,以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掌管。选谢丕、顾晣臣、杨瓒三人更番入值。逢三日,皇太子到馆中听史,与子诸论经。”
读完敕令,扶安笑着对三人道:“陛下另言,太子入弘文馆,虽不拜师,仍如学生。三位需尽心尽力。遇有不端,可直言进谏,正心立德。每次讲-习-经义,皆要具条陈奉上御览。”
“臣等领旨。”
送走扶安,杨瓒三人互相看看,都有些发懵。
翰林院尚未入值,就改调弘文馆?
保安州,涿鹿县
送走报喜的差人,杨氏举族欢腾。
杨氏族长大开祠堂,杨瓒之父也挣扎着前来,和族人一同为停放的十六口棺木点香,焚烧纸钱。
“四郎金榜高中,我杨氏终可扬眉吐气。十四弟,你和枉死的后生终于能合眼了!”
趴伏在一口棺木上,杨氏族长老泪纵横。
“十四弟,你先走一步,见到列祖列宗,还请敬告一声,杨庸不负祖宗,今有杨氏四郎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自今日起,闫氏休想再欺我杨氏!”
“闫氏害我杨氏十六条人命,血债必要血偿!”
杨氏族长声声泣血,话到最后,嗓子已沙哑得不成样子。
“寻阴阳先生,择吉日为冤死的十二弟和后生们下葬!”
与时来运转的杨家不同,此时的闫家已是乌云罩顶,一片惨淡。
闫王氏坐在厅内,发鬓散乱,哭得昏天黑地,双眼肿得核桃一般。
闫大郎站在一旁,脸色青白,眼底青黑,显得垂头丧气。闫二郎劝了两句,直接被骂了回来,只得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大郎,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娘,爹是被锦衣卫拿住,儿又能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