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战事,瓒不敢轻言,然有一比,谢兄尚可一听。”
“何比?”
“瓒祖籍宣府,世居涿鹿。自天顺成化至今,族人凡有余力,必要增置祭田,翻修祠堂。”顿了顿,杨瓒继续道,“自幼,瓒便听父辈教导,祭田乃祖业,后代子孙万不可舍。”
话至此,谢丕终于了悟。
“一家之地尚不可舍,一国之地又岂能轻弃?”
“瓒知朝中诸公皆一心为国,然太-祖高皇帝开国,驱北元于塞外,复我华夏地,重开大宋天。太宗皇帝迁都于北,言天子为国守门,何等壮怀豪情。”
“杨贤弟……”
“瓒不才,不敢言为国杀敌,却知一个道理,北疆之地荒芜,不生麦粟,然一草一木,一土一地,皆我大明先烈之业,岂可轻言弃之?”
一番话并不慷慨激昂,语调也未升高半分,谢丕仍是觉得气血上涌,澎湃之情汹涌于胸。
“战事如何,瓒不敢轻言。于边民屯田,输送粮秣倒有几分见解。虽才蔽识浅,道出来,谢兄当可一哂。”
话说完,杨瓒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庶吉士的争执,他不能参与。这番话堵在心里,却是不吐不快。
许久,值房内都没有声音。
谢丕忽然端起茶盏,没有忙着饮,平举至面前,正色道:“我敬贤弟。”
杨瓒微一挑眉,同端起茶盏,口中则道:“小弟盏中已空。”
好不好,先满杯再言其他?
反正茶水乃翰林院所出,无限量供应,谢兄何必小气。
谢丕绷着表情,只嘴角一个劲的抽啊抽。
两息之后,终于没忍住,砰的一声放下杯盏,当面-破-功。
“好你个杨季珪!”
谢修撰怒而拍案,眼中却染上几分笑意。
书吏捧着卷册行过,奇怪的转过头,今儿是什么日子?庶吉士打群架,谢状元都沾上了火气?
文华殿中,朱厚照苦苦捱过两个时辰,总算送走张学士。
推开纸笔,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顿觉慢脑袋都是之乎者也,烦躁得想要大喊几声。
张永小心的瞅了两眼,吩咐宫人送上点心,亲自沏来香茶,巴望着太子殿下能消消火气。
好不容易哄得朱厚照眉眼舒展,却发现谷大用和刘瑾都不见踪影。
“那两个去哪了?”
朝高凤使了个眼色,张永退出殿外,找来一个小黄门,问道:“可见着了刘瑾和谷大用。”
小黄门不敢隐瞒,忙道:“回张公公的话,刘公公一刻前出了文华殿,谷公公得信,也跟了上去。”
“你可知往哪去了?”
“奴婢打眼瞧着,像是坤宁宫里的钱女官来寻,刘公公才走的。谷公公跟在后边,刘公公似不知晓。”
坤宁宫?
钱女官……钱兰?
张永双眼微眯,也不说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装的不是金银,而是五六块糖糕。
“拿去和你兄弟分了吧,往后机灵着点,有风吹草动立刻报与咱家。”
“谢张公公!”
小黄门捧过荷包,欢天喜地的去了。
净身入宫不到两年,能在文华殿扫地都是烧了高香。
张永给他银角子,转眼就会被其他中官抢去,说不得还要留伤。不如这些糖糕,无需担心被抢,还能给自己和兄弟甜甜嘴。
又站了一会,张永细思小黄门方才的话,嘿嘿一笑。
坤宁宫,钱兰,刘瑾,谷大用。
嘿!
看来,姓谷的也恨上了姓刘的。
上次司礼监没能收拾了刘瑾,反让他靠上了坤宁宫。八成是王公公的主意,透出刘瑾攀咬谷大用的话,不愁对方不恨他。
皇后娘娘被天子下令闭门,见不着圣颜,这是想着法往太子身边使力气?
张永袖着手,折身返回殿中,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皇后久得帝宠,独掌凤印,亲子又为皇太子,行事愈发张扬,没了顾忌。
现今看来,天子也不是事事能容。
再者,皇后娘娘是不是忘了,宫里还有位吴太妃?
那位可是英宗钦点的宪宗皇后,出身将门,性格刚烈。敢打万妃廷杖,更在冷宫中保全天子性命,最终熬死了先帝和万妃,虽无实封,仍安享“太后”尊荣。
越想越觉得刘瑾在自寻死路,张永一溜小跑着去见朱厚照,打算再添把柴。他和刘瑾有宿怨,就算不能一下将他按死,让他失了太子的宠信也是好事。
彼时,刘瑾正跪在坤宁宫里,小心回话。被问到太子讲学的事,难免添油加醋,说了杨瓒几句坏话。
杨瓒不喜刘瑾,刘瑾也不喜杨瓒。
直觉告诉刘瑾,不尽快想法扳倒杨瓒,倒霉的九成会是自己。毕竟,太子手边的闲书,可都是他通过焦侍郎倒腾进宫的。
“那个杨编修竟如此大胆?”
“回娘娘,不仅如此,奴婢还听说……”
“听说什么?”
“那杨瓒颇得李相公赏识,对李郎中也颇为推崇。”
又是姓李的!
听到刘瑾谗言,张皇后顿时怒上心头。
“你回去传本宫之言,告诉太子,那姓杨的不是好人,休要轻信!”
“奴婢遵命。”
刘瑾磕头,心中却在嘀咕,皇后娘娘当真是独宠久了,做事不过脑子。暗中叫他来,却要明着给太子传话,这是生怕天子不知道?
谷大用候在坤宁宫外,眼见着刘瑾进去,足有三刻没出来,不由得暗暗冷笑。
好你个刘瑾,咱家倒要看看,你怎么死法!
又过小半刻,刘瑾从坤宁宫里出来。谷大用忙隐藏身形,狠狠盯了他一眼,寻另一条路返回文华殿。
张永和谷大用一起发力,朱厚照摔了茶盏,刘瑾被踹了窝心脚,直接在殿前跪着,不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