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大善!”

    弘治帝猛的拍手,激动之下,脸膛潮红,比刘健三人在时还要精神百倍。

    “杨瓒。”

    “臣在。”

    “你且起来。”

    “是。”

    杨瓒起身,弘治帝撑着手臂,单手压在朱厚照背上,微微发颤。

    “照儿。”

    “儿臣在。”

    “自今日起,尔见杨瓒,当敬以学士之礼。”

    “陛下,万万不可!”

    咚的一声,杨瓒又结结实实跪下了。

    光是听着声响,心尖都会打颤。

    “照儿,”弘治帝收回手,仍道,“行礼。”

    不等杨瓒再言,宁瑾和扶安双双上前,将杨小探花“扶”了起来。后者站稳,仍没有松开手。直到太子上前,弯腰行礼,遵杨瓒为“师”,方得弘治帝示意,躬身退下。

    被皇帝赶鸭子上架,杨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条陈呈上,本为“出-狱”考量,顺便为-官-途-做铺垫,期望今后的路能走得顺畅些。哪里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大,直接打动天子,讲学东宫!

    事闻朝堂,杨瓒无法想象,会有多少明枪暗箭。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定会成为明晃晃的靶子,脑门上直接刻字:来扎!

    为生命考量,杨瓒决定大胆一次,咬住腮帮,朗声道:“陛下,臣有请。”

    “讲。”

    “请陛下赐臣一把铁尺。”

    铁尺?

    弘治帝不晓得用途,朱厚照却是明白。想起杨瓒讲过的“打手板”,立时全身僵硬。

    “殿下纯善,睿智聪慧,更有向学之心。然人心难测,臣恐有不肖之徒谄词令色,欺之以方。故臣请陛下赐臣铁尺,许臣破奸发伏,式遏寇虐,严如鈇钺,绝不容情!”

    简言之,太子殿下是好的,爱玩好动,仍可管束改正。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突然冒出某个谄媚小人,巧言令色,将太子殿下引上-歪-道。

    遇到这种情况,内阁相公翰林学士尚有办法。杨瓒一个七品小官,有名无权,别说训斥,官大一级,都能抬脚将他踩死。

    如天子能赐下铁尺,情况就完全不同。

    手握御赐之物,便是捧着上谕。

    诱-惑-太子分心,打!

    撺掇太子贪玩,不好好学习,狠狠的打!

    进谗言,将太子往歪路上牵引,往死里打!

    天子强按牛头,杨瓒没法反抗,只能另辟蹊径,为自己寻求保障。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要一把铁尺均无可厚非。

    手握御赐铁尺,将“夫子”形象坚持到底。无论是谁,杨小探花统统不惧!

    听到不是打自己,朱厚照松了口气。

    弘治帝很快明白杨瓒的意图,当即令扶安开内库,铁尺没有,金尺倒有一把。

    “臣谢陛下!”

    上打昏君下打谗臣,那是传说中的神话。但金尺在手,收拾几个宦官却没有多大问题。尤其是江湖有名的“立皇帝”,是打是抽,是抽个半死还是全死,全看杨编修心意。

    君臣一番奏对,弘治帝又了却一桩心事。放松之下,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榻上。

    “父皇!”

    朱厚照焦急出声,宁瑾立刻遣人寻候在偏殿的太医。

    杨瓒不能再留,被扶安引出暖阁。

    出了暖阁,扶安当面取出一枚牙牌,上刻“文”字,四缘绕以金丝,双手奉与杨瓒。

    “杨编修收好。”扶安道,“此乃内府所制,陛下亲赐。与朝参牙牌同悬,出入宫禁之时,内卫不得阻拦。”

    郑重接过牙牌,杨瓒隔着殿门,谢天子隆恩。

    “杨编修既出诏狱,且不必急着回翰林院点卯。”

    扶安拢着袖子,神情中难掩戚色。

    “明后日,当有圣诏颁下,杨编修静待即可。”

    “多谢公公提点。”

    杨瓒拱手,扶安点了点头。到扶安这个级别,诚心感谢比金银更为实在。

    扶安折身返回,早有中官送来雨帽罩袍。

    收起牙牌铁尺,杨瓒戴上雨帽,迈步走出殿门。

    一瞬间,雷声砸落,闪电轰鸣,风雨声乍然入耳。

    驻足石阶,杨瓒转首回望。

    廊檐下,内卫铠甲鲜明,手持长戟昂然而立,风卷不摇,雨打不动,仿佛成为王朝的柱石,与宫殿融为一体。

    殿门忽而开启,一名中官仓皇奔出,脚下打滑,几步滚下石阶。爬起身,顾不得擦去额角血迹,直直冲入大雨之中。

    廊下有中官宫人匆匆行过,紫衫红裙流动,像是映在雨中的虚幻剪影。

    殿门合拢,门轴的吱呀声穿透雨幕,似重锤砸在杨瓒心头。

    压下雨帽,拢紧罩袍,杨瓒步下石阶。

    客栈醒来,殿试面君,同年争锋,点翰林,选同文馆,入诏狱……每行一步,都印证着他在这个时代留下的痕迹。

    驻足雨中,同报讯的数名中官擦肩而过。杨瓒闭上双眼,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百年国祚,中兴之君。

    今日之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东暖阁内,弘治帝仰卧榻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

    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先后诊过脉,都是神情黯然,摇了摇头。

    朱厚照再控制不住泪水,跪倒在榻前,哭声沙哑。

    “父皇!”

    弘治帝微微侧头,艰难道:“父皇见不到你大婚了。”

    “父皇!”

    “莫哭。”抹去朱厚照脸颊上的泪水,声音中满是不舍和遗憾,“父皇本想为你行冠礼。”

    话到一半,弘治帝的气息更加微弱,声音几不可闻,强撑着气息,叮嘱道:“祖宗成法,依高皇帝遗典,祭用素,万不可逾越!”

    “是。”

    “奉孝两宫,束身自修……勤政爱民……亲贤臣远小人,重用辅国之臣,永保贞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