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瓒能听到的,唯有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声响,几乎要跳出胸腔,被箍住的腰侧,又开始火烧火燎。
不过眨眼,黑油大门近在眼前。
“到了。”
顾卿先一步翻身下马,随后将杨瓒扶下。
杨土守在门后,听到声响,立刻推开院门,见到一身狼狈的杨瓒,顿时吓了一跳。
“四郎,你这是怎么了?”
“四郎?”
顾卿挑眉,不知为何,仍是没放开杨瓒的胳膊。
杨瓒耳朵有些发烧。
“杨某在家中行四。”
“哦。”
顾卿点头,松开手,跃身飞上马背。
“近日京城巡视愈严,杨编修无事当安于府中。如有急事,可遣家人至伯府寻我。”
说着,从腰间扯下一枚青色-环佩,掷到杨瓒怀里。
“等等……”
杨瓒傻眼,刚想说话,顾千户已拉紧缰绳,调转马头,瞬息被雨水掩去背影。
见杨瓒握着青玉,动也不动的站在门边,杨土不得不出声提醒。
“四郎,雨这么大,还是先回房,免得着凉。”
杨瓒顿觉身上发凉,握住青玉,快步穿过大门,直奔后堂厢房。
穿过门廊时,不经意扫过摇摆的桃枝,脚步瞬间一顿。
摊开手指,看着掌心的青色玉环,心中生出一个疑问:顾千户如何知道他家住哪里?还是说,锦衣卫就是如此神通广大,无孔不入?
绞尽脑汁,仍是得不出答案。
冷风刮过,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杨瓒揉揉鼻子,决定暂且不想这些,先换下官服,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再说。
弘治十八年五月壬辰,皇太子临奉天殿,告大行皇帝宾天,遗诏颁于天下,讣音报于宗室藩王,并宣大行皇帝遗命,藩王各守封地,无需进京奔丧。
翌日天明时分,公侯伯及三品以上文武哭思善门。三品以上命妇着麻布圆领大袖衫,不簪环佩,只以麻布盖头,诣两宫,同于思善门外哭悼。
京城内,选官监生吏员僧道俱着素服,至顺天府朝阙。
皇城内外寺庙道观钟响三万杵,僧道早晚念经,必足二十七日。
京城禁屠宰十三日,饭楼酒肆不挂牌坊,只挂白色灯笼,内外军民妇女亦着素服。
弘治帝宽行仁厚,大丧之日,满城缟素,哭声震天。
杨瓒在素服内多加一件夹衫,先至翰林院斩衰,哭过一场,未时之前便回到家中。
因昨日淋过雨,发过一场汗,头仍有些昏昏沉沉。
“四郎可要见牙人?”
“暂且不必了。”
没有精神,时机也不太对,杨瓒决定接受顾卿的建议,老实窝在家里,三日后再做打算。
“可是……”杨土神情间有些为难。
“什么?”
“厨下不生火,饭庄食铺也不开,家中只有冷食,四郎可受得住?”
杨瓒微愣,拿开覆在额上的布巾,这才想起,他和杨土都不会做饭。住在客栈,膳食自有厨下料理。搬家之后,三餐都靠食铺,家中的厨房只生过两回火,全用来熬煮姜汤,余下时候都是冷锅冷灶,锅碗瓢盆都成了摆设。
“这样下去不行。”
用力按了按额角,杨瓒坐起身。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
先时只想有安身之处,其他未多做考虑。如今问题摆在眼前,方知百事烦心。
前院的门房可以延后,厨役必须尽快找到。
“这几日不便,你且去福来楼寻掌柜,使上些银子,每日膳食仍送到家中。等上三四日,便可寻牙人雇厨役。”
杨土点点头,表情有些迟疑。
“可有话?”
“四郎先时说过,要回涿鹿省亲。现下可是改了主意?”
杨瓒微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可是想家了?”
“恩。”
“现在走不得,须得等到除服。”杨瓒叹息一声,手指滑过眼眶,用力捏了捏鼻根,“吏部下条子,咱们即刻启程。”
杨土用力点头,道:“我先时在街上买了炊饼,烤一烤,四郎将就用些。”
“好。”
拨亮烛光,生起火盆,杨土捧来炊饼,用长筷夹住,在火上烘烤。
不一会,焦香味便飘满厢房。
杨瓒抽抽鼻子,再也坐不住,干脆下榻和杨土一起烤饼。
烤到一半,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抬起头,门上映出模糊人影。
杨土机警,立即丢开长筷,抓起火钳。杨瓒皱眉,示意他稍安勿躁。
逢弘治帝大丧,京师守卫愈加严密。
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日夜巡视,哪个不开眼的蟊贼,选在这个时爬房梁闯空门,必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再者说,他一个翰林院七品编修,纵有余财,买下这栋宅院也不剩多少。天子和太子赏赐的布帛确是值钱,然上贡之物,贸然出售,必会引来盘查。
观门外之人,像是故意发出声响,引来室内注意。真是-贼-盗,应不会愚蠢至此。
“门外何人?”
“杨编修见谅,小的是长安伯府家人,奉伯爷之命至府上问安。因叫门久不见应,小的斗胆,擅自入府,还请编修不罪。”
长安伯府……顾卿?
杨瓒心头微动,拦住杨土,自行上前打开房门。
门外,一名做家仆打扮的中年男子恭敬立着,身形魁壮,长相却是和气。
见杨瓒面露疑惑,家仆立即拿出伯府腰牌,并道:“近日京城风大雨大,杨编修乔迁新居,定来不及着牙人寻仆役厨娘。伯爷同编修一见如故,提心编修所急。厨娘现候在府外,编修且留几日,若是合心便长久留下,若是不合心,待风停雨歇,再寻牙人不迟。”
“多谢顾千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