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功臣之后,又是锦衣卫千户,越过北镇抚司的同知佥事执掌诏狱,会对几个言官没有办法?
杨瓒百分百不信。
不过,既然对方提出,杨瓒也不好退却。
正如先时所言,顾卿帮他甚多,仅是“一诺”,压根无法偿还。
“此事交于下官,顾千户尽管放心。”
让这些僧道多在牢中住上些时日,顺便堵住言官的嘴,貌似困难,实则简单得很。
只要找准人,找对突破口,即便是言官中的言官,斗士中的斗士,在“事实”面前,也只能偃旗息鼓,望而却步。
回到家中,杨瓒提笔写下一封短信,附上名帖,唤家人送到户科给事中王忠府上。
“若王给谏不在,将信留下即可,无需多言。”
“是。”
家人领命离开,杨瓒独坐室内,凝视悬挂在墙上的一副花鸟图,缓缓陷入了沉思。
翌日,早朝之后,杨瓒在往翰林院的路上遇到王忠。同行另有一名穿着青袍,长眉细眼的瘦高青年。
“下官严嵩,见过杨侍读。”
杨瓒眨眼,视线扫过严嵩,落到王忠脸上。
这两人不是见面就要打破头,如何走到一处?
“此事说来话长。”王忠道,“杨贤弟遣家人送信时,严编修恰好在我家中。闻信所言,亦是愤慨不已。如得杨贤弟首肯,愿联合翰林院编修同上直言,定要严惩罪人。”
杨瓒挑眉,很是惊讶。
眼前这位当真是传说中的“严嵩”,不是同名同姓?
顶着-硕-大-的问号,杨瓒再次感叹,自己为何不多读些历史。
无论如何,严嵩愿意帮忙总是好事。哪怕另有图谋,也不是现下需要忧心的问题。
“既如此,便将此事托于两位仁兄。”
“杨贤弟客气。”
“下官不敢当!”
敲定上言之事,王忠转身离开,背脊挺直,脚下生风。严嵩与杨瓒同路,一并前往翰林院。
途中,杨瓒发现严嵩极善谈,话题多围绕北疆边患,边军粮饷,经济民生,忧国忧民之心做不得半分假。
杨瓒愈发怀疑,此人当真是“严嵩”?
到了翰林院,杨瓒同严嵩告辞,没急着前往值房,而是唤来一名书吏,询问起谢丕和顾晣臣。
得知谢状元入值弘文馆,顾榜眼被刘学士请走,商议编撰孝宗实录一事,当即大松一口气,脚步顿时轻快不少。
少年天子对兵书的兴趣愈发浓厚,谢丕和顾晣臣的日子愈发难过。
杨瓒打定主意,非万不得已,坚决不同两人照面。究其原因,实在是“良心”受到谴责,过意不去。
不久,京城果然流言四起。
事涉僧道和锦衣卫,御史给事中俱摩拳擦掌,搜罗证据,欲-狠狠参上一本。
王忠和严嵩的动作最快,联合二十余名同年同榜,多经方探查,手握实据,遂联名上言,弹-劾西番国师及多名番僧道士。
上言递送内阁,同日闻于朝堂。
王忠性格爽直,亦不乏机变之心。接到杨瓒书信,便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纵不能参倒-弹-劾-之人,也能庙堂扬名。他日以言官晋身,必可得一身清名。
杨瓒为何要参这些僧道,王忠不在乎。他只晓得,这些僧道是罪有应得,自己大可放开手脚,耿直进言。联合严嵩等同年同榜,更增添五分把握。
此时,六部之事均已奏完,王忠深吸一口气,侧身两步,高声道:“陛下,微臣有奏!”
王忠声音浑厚,嗓门极大。这一声犹如钟鸣,奉天殿中都能听到回音。
“何事奏禀?”
见出列的是个言官,朱厚照顿感头疼。下意识看看袍服带靴,甚至扶了扶金冠,实在是对这些开口直谏闭口-弹-劾的言官存有心理阴影。
“微臣弹-劾-西番灌顶大国师那卜坚参及真人陈应等不法!”
一句话出口,掷地有声。
联想到京城流言,不少文武都皱起眉头。
王忠面容刚毅,目不斜视,继续高声道:“自国朝开立,僧道屡受圣恩,天下皆知。大行皇帝宾天,诵经斋醮理所应当。”
“微臣近闻,以西番国师及真人陈应为首,无法僧道假借斋醮之名冒滥赏赉,贪取官银,聚敛民财。依仗宪宗皇帝亲敕封号印诰出入宫禁,冒领职事,无视法度,肆无忌惮。甚者,于大行皇帝几筵有冒犯之举,多番无状!”
“如此欺世惑众,贪得无厌之徒,不配宪宗皇帝亲敕,愧负圣祖高皇帝隆恩!”
“请革其封号,夺其印诰,执其于法!追其贪墨金银充于国库!”
一番话落,群臣屏息,奉天殿内落针可闻。
文臣队伍中,杨瓒低眉敛目,只偶尔侧首,悄悄打量左右文武。
主使僧道之人,在朝中必有耳目。究竟是谁,是文臣还是武将,他心中实在没底。是不是该询问锦衣卫,也是拿不准。
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牵涉太深,犹如在刀锋上行走,终将难以脱身。
届时,手握金尺也没用。
明初的开国功臣,哪个没有免死金牌,结果呢?
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天子身上实不可取。
不是他信不过朱厚照,只是历史教训告诉他,小心谨慎总无大错。既要做孤臣,更应为自己多留几条退路。
不然的话,小命丢了不算完,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王忠的上言,果然引得朱厚照大怒。当即令锦衣卫查办涉事之人,下旨僧录司和道录司革其带禅师衔,收其度牒,凡其弟子,无论涉及与否一律闲住。
满朝之上,无论文武,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反对意见,俱齐声应诺。
不论番僧和道士是否有罪,经此一遭,必彻底从两司除名。凡大明境内,再无其立足之地。
朝廷榜文未发,消息已由锦衣卫和东厂散布京师。虽未落实“奸细”之名,有这些罪状在身,勉强留得性命,也会将牢底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