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散朝后,杨瓒觐见乾清宫。

    暖阁门关上,张永和谷大用守在门外,都是屏息凝神,眼睛望着脚尖,一声不敢出。

    片刻,暖阁内突然传出清脆声响,紧接着又是几声钝响,张永掀掀眼皮,和谷大用交换了眼色。

    不知杨侍读说了什么,引得陛下如此动怒。听这声响,八成茶盏香炉都摔了。

    又过两刻,暖阁内渐渐平静,传出朱厚照唤人的声音。

    张永和谷大用立即打起精神,弯腰走进室内。

    两人打眼扫过,果不其然,瓷片碎了一地,香炉滚到墙角,香灰泼洒在青石砖上,形成一道道暗纹。

    御案后,朱厚照满脸火气。

    杨瓒立地上,表情却很平静。

    “陛下息怒。”

    “朕如何息怒!”朱厚照猛的捶着桌案,双眼赤-红,“该杀,这些人通通该杀!”

    “陛下,此事仍在探查。臣请陛下示下,是否告知刑部大理寺。”

    番僧尚罢,牵涉到太医院,总要知会一声。

    “不必。”朱厚照果断摇头,“交给牟斌和戴义,朕一定要得出个究竟!”

    “是。”

    请下敕谕,杨瓒行礼,退出乾清宫。

    这一次,朱厚照没有留人。待杨瓒走后,遣人将宁瑾和陈宽唤来,一番详问。

    当夜,尚膳监掌印、提督以下,均被绑入司礼监。日明时分,除光禄太监和佥书掌司,俱被送往东厂。

    彼时,两宫正忙着翻阅各地采送的美人画像,听到动静,也只是轻轻蹙眉,不发一词。

    张太后担心儿子,欲-要遣人过问,却被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同时拦住。

    “司礼监如此行事,必得皇命。”吴太妃卷起画轴,语重心长道,“天子终究是天子。”

    天子终究是天子?

    细品此言,思及弘治帝和朱厚照突然转变的态度,张皇后愣了片刻,脸色乍变。

    离宫之后,杨瓒没有急着回府,转道城西街市,买了糕点麦糖,遇到炊饼担子,又裹了几张软饼,待到天色渐晚,才折返城东。

    这些时日,杨土一直没精打采。

    杨瓒整日忙碌,无法开解。今遭得空,捡着杨土平日里爱吃的买上几样,只望这孩子别再消沉。整日挂着一张小脸,着实是让人心疼。

    行到家门前,杨瓒叩响门环。

    黑油大门开启,门房恭敬迎出,言日间有数名翰林院编修名帖送至,都在书房。

    “翰林院编修?”

    “是。有两三人还带了礼,小的没敢留。”

    杨瓒微感诧异,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事你办得不错。”杨瓒递过一个纸包,“这是西街那家点心铺的豆糕,我买得多了些,你也尝尝。”

    “谢老爷!”

    门房年近半百,两子皆命丧鞑子之手,如今只和孙儿相依为命。经牙人介绍,才得了这份差事。工钱不说,每次杨瓒买回点心零嘴,都能得上一份。单是这份心意,就比铜钱银角更让他欢喜。

    当夜,杨土抱着油纸袋,吃得肚子滚圆。

    杨瓒看得好笑,这孩子当真好哄。

    “四郎莫要笑我。”杨土抹抹嘴,“这些日子是我不好,我再不敢了。”

    “不敢了?”

    “不敢了。”杨土通红着脸,小心道,“那个,求四郎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娘。”

    “好,不说。”

    杨瓒心情正好,晓得杨土的爹娘“擅使棍棒”,又始终记挂杨家之恩,如果知道杨土任性,九成九会来一场双打教育。

    得到杨瓒许诺,杨土放下心事,一口气又吃下两张炊饼,差点连路都走不动。

    见状,杨瓒终于没忍住,喷笑出声。

    二更时,烛火熄灭,杨土躺在榻上,很快沉入梦乡。

    更夫提着灯笼,敲着更鼓,从街上走过。

    黑暗处,两个鬼-祟的身影摸到墙边,静静伏下。

    时至三更,除了更鼓,万籁俱寂。

    黑影终于动了。

    刺鼻的火油味随风飘散,一个黑影取出火折子,吹亮之后,直接扔到火油之上。

    “走!”

    夜风飞卷,橙色火光蔓延墙垣,沿着木门攀升,顷刻包拢整间门廊,赤-光-冲天。

    “走水了!”

    门房被浓烟呛醒,高声呼喊。

    杨土最先被叫醒,顾不得穿鞋,直接冲向东厢。

    “四郎,走水了!”

    杨瓒被从梦中惊醒,看到窗外火光,当即披衣起身。

    “用湿帕子捂住嘴,快走!”

    火已烧到前厅,正由回廊向二厅蔓延。

    房屋俱是木质结构,又多日没有雨水,不等五城兵马司赶到,必会全部烧着。

    两人冲过前厅,头顶忽传钝响。

    杨瓒一惊,不待回头,背后突感一阵推力,猛然向前扑倒,滚出厅堂。

    瞬息之间,一声巨响。

    整条房梁垮塌,杨土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