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三位大夫,杨瓒没有再躺回榻上,强撑着走到桌旁,慢慢坐下,凝视放在桌上的木盒。许久,方伸出手,掀开盒盖。
锦缎中,静静躺着一把金尺。
这是他从火场中带出,也是唯一带出的东西。
余下的,包括御赐之物,俱消失在火中,荡然无余。
伸出手,指尖擦过尺背的镌纹,杨瓒闭上双眼,深深吸气,五指忽然握拢,牢牢攥住尺身。
再睁眼,瞳孔尽然漆黑。唇角微弯,眉眼却染上无尽的冷冽。
弘治十八年八月,京城大火。
东城烧毁数间官宅,西城半数民居被付之一炬。
锦衣卫东厂杀气腾腾,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同样绷紧神经。凡有可疑者,宁可抓错,不愿放过。
诏狱和刑部大牢近乎要人满为患。
受到波及的官员和勋贵或闭门不出,终日提心吊胆,或多方寻人求情,只望能洗脱嫌疑,将家人救出牢房。也有人怀着一口怒气,联名上疏,言锦衣卫和东厂无法无天,自厂公指挥使之下皆鸷狠狼戾,视律法于无物,无故抓人下狱,请朝廷严惩。
在太医院一名院判、两名御医被下狱之后,上疏之人更多,用词也愈发严厉。
“纵容此辈,欲-演前朝之祸不成?!”
御史给事中纷纷上言,大力-弹-劾-锦衣卫和东厂不法。与之相对,京城火起的因由,僧道-里-通-鞑靼,勾结藩王,则全被抛在脑后。
内阁三位相公察觉不对,知晓必有人在暗中推动。然锦衣卫和东厂的行为确实有些出格,引来群情激奋,齐声-鞭-挞,三人也不能站在百官的对立面,这让揪出背后主谋更加困难。
每日上朝,朱厚照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听着御史给事中各种“直言”,恨不能搬起龙椅直接砸过去,砸死一个算一个!
鞑靼奸细不查,京师大火不说,无家可归的百姓不管,反倒帮着疑犯说话,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昏-君”,这是想干嘛?
正事不理,专门揪着末节不放,长没长脑袋?
幸好龙椅够重,以朱厚照的力气搬不起来。否则,必将有朝官血溅奉天殿,名留青史。
漩涡之中,文武群臣各怀心思,内阁三人轻易不做表态。本该处于风口浪尖的杨瓒,则向吏部告假,留在长安伯府调养。
吏部条子下来之后,杨瓒拖着病体,亲自料理杨土的丧事。因为天气渐热,尸身不能久放,无法立即归乡,只能安葬在城西,待告知杨土父母,再议迁坟之事。
养病时日,杨瓒未见得悠闲。
诏狱提审人犯,所得口供繁多,线索纷杂。杨瓒每日翻阅供词,所得却是不多。
京城起火点,锦衣卫已查明两处,一处是杨瓒家宅,另一处竟在寿宁侯府。杨瓒很是诧异,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最后只抓住一个。
这日,杨瓒翻过疑犯的供词,对顾卿道:“纵-火-之人九成都是弃子,主谋定不在京城。”
顾强看着杨瓒,问道:“杨侍读可是发现了什么?”
杨瓒放下供词,捏了捏额角,道:“不过是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
“若是下官行此险策,必会如此。”
顾卿不言,若有所思。
杨瓒继续道:“如要搜查京城内应,该查查最近有哪些朝官和家眷离京,路引都是开到哪里,若是去北边,具体是到哪个州府。”
“离京?”
“三月之内俱都应查。”杨瓒道,“再者,千户该请牟指挥使遣人至孝陵卫,拜会一下寿宁侯。”
闻言,顾卿挑眉,杨瓒勾起嘴角,手指擦过杯沿,笑容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