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瓒?”
周瑛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族人,问道:“你听过吗?”
“世子近一年没出府门,八成不晓得,这位是今科探花。”
另一个绸衣青年打马上前,将杨瓒的背景简单说明,周瑛直起身,皱眉道:“奇了怪了,你一个文官,和锦衣卫搅合什么?也不怕犯忌讳。”
杨瓒:“……”
这位原来也知道“忌讳”两字?
既然知道,怎么敢当街调戏他人-女眷,放纵家人围住伯府的马车?
哪怕只有从五品,他也是朝廷命官。下车见礼,这位仍大咧咧的骑在马上,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连敷衍一下都不乐意。
车夫口中的“嚣张跋扈”“肆无忌惮”,果真是不假。
“下官家中出事,暂时借住长安伯府上。”
“哦。”
周瑛抬起下巴,“本世子知道,房子被火烧了吧?”
杨瓒:“……”
他确定了,这人嘴上没把门,实打实是个棒槌。
正无语时,周瑛忽然取出一只荷包,扔到杨瓒脚下。
“这里有三百两银票,够你再置办一栋宅子。快些离了姓顾的府上,马车也给本世子留下。”周瑛自顾自说着,大声道,“来人,给本世子把这车砸了,马宰了,扔到顾靖之的大门前!”
“世子……”
跟着周瑛的青年面色发白,出声想劝。
周瑛压根不理他,翻身下马,招呼家丁,便要亲自动手。
杨瓒看也不看地上的荷包,直接踩过去,恰好拦在周瑛身前。
“周世子,且听下官一言。”
“什么?”
周瑛斜眼,很不耐烦。
“京城重地,有太宗皇帝年间榜例,还是慎行为好。”
“你和我说?”周瑛指着鼻子,双眼瞪大,表情很是滑稽。
杨瓒点头。
“哈……”
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周瑛双手叉腰,放声大笑。笑到一半忽然变脸,狠狠一脚踹出。
见事不好,车夫忙上前拉开杨瓒,硬生生挨住家丁从背后砸下的短棍。
“你是什么东西!”周瑛怒道,“一个芝麻官也敢管本世子的事,信不信我打断你两条腿?”
“世子要打断下官的腿?”
“怎么,以为本世子不敢?”
“下官没有怀疑。”杨瓒同样收起笑容,轻轻推开车夫,“下官只问,世子可能承担后果?”
“笑话!”
话落,周瑛又是一脚踹出。
车夫来不及拦,杨瓒被扫到腰间,倒退数步,结结实实-撞-上车轮,嘴角蜿蜒下一条血线。
“给本世子砸!”
“谁敢!”
车夫一声怒吼,挥起钵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一名家丁的脸上。
家丁惨嚎一声,登时满脸开花。
然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架群狼,车夫很快被包围起来,身上挨了不少拳脚。
银楼前的女眷早慌做一团,不敢停留,匆匆上车离开。
带队的武官狠命咬牙,终于抓紧刀鞘,喝道:“他xx的!给老子上!”
“总旗?”
“愣着干什么?眼瞅着人被打死吗?!”
“是!”
十余名官兵闷声不响,冲向庆云侯府的家人,两个围一个,举起刀鞘就砸。
论起和鞑子拼刀,五城兵马司不够看,三四个捏一起也比不上一个边军。论起打闷棍,从指挥以下皆是个中好手,足够让边军看傻眼。
杨瓒被车夫护在身后,并未伤到多少。不防一名家人突从侧面扑来,杨瓒被-撞-倒在地,木盒脱手,恰好滚在周瑛脚下。
“不要!”
两字脱口而出,杨瓒面带焦急,就要起身冲过来。
周瑛笑得恶意,直接一脚踩在木盒上。
噼啪一声,方形盒盖立时裂开口子。
“住手!”
杨瓒越急,周瑛越是要踩。三脚过后,木盒已然四分五裂。
一抹金光乍现,周瑛低头,看清木盒里装的是什么,表情立刻僵住了。
彼时,官兵和家人正“战”在一处,只有跟着周瑛的青年注意到情况不对。
“世子?”
“闭嘴!”
周瑛脸色阴沉,目光刺向杨瓒。后者撑着双手,从地上站起,抹掉嘴角的血痕,缓缓道:“下官提醒过世子。世子不听劝,下官也是无法。”
“你、你好!”
如果不是戏没落幕,场合不对,杨瓒当真很想耸肩。
提醒过这位,“后果”不好承担,偏要一意孤行,撞-倒-南墙,他也没办法不是?
杨瓒一身轻松,周瑛脸色更加难看。
弘治十七年,周太皇太后薨逝。
遵外戚之例,周瑛在侯府守孝,除几月前至思善门哭丧,再未出过府门。他没见过杨瓒,自然不会晓得,这位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但是,侯府历经四朝,天子赏赐不断,皇家之物,周瑛却是认得。
想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周瑛立时滚下冷汗。
他可以私占盐引,贪墨官银。也可以嚣张跋扈,不将朝官放在眼里。但像张鹤龄一般,头戴帝冠,私窥-内-闱,却是打死也不敢。
初代庆云侯定死家规,谁敢违反,哪怕是嫡枝,也要从家谱除名!
想到可能的后果,周瑛脸色煞白,再不见半分嚣张。
如果此时在城外,便是冒着杀人的风险,也要将事情遮掩过去。可皇城之内,众目之下,如何能够遮掩?
杨瓒靠在马车旁,不动,也不再继续说话。
他在等。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锦衣卫和东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