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杨瓒顿感奇怪。

    朱厚照一向孝顺,弘治帝去后,按时至仁寿宫和清宁宫问安,风雨不落。

    突然口出此言,是何缘故?莫非天子身边又出现“小人”?

    一念至此,杨瓒下意识摸向-怀-中金尺,看得谷大用和丘聚都缩了缩脖子。

    “朕、朕不想成婚。”

    不想成婚?

    杨瓒挑眉,这和去仁寿宫又有什么关系?

    见杨瓒不明白,朱厚照抓抓耳朵,不再藏着掖着,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美人进宫,太皇太后传话,请他去仁寿宫“观美”等事,一口气说了出来。

    “朕知父皇旨意,也知两宫忧心。”朱厚照继续抓耳朵,“可朕就是不想成婚!”

    杨侍读表示理解。

    朱厚照虚岁十五,候选的美人至多及笄。

    这样的小夫妻,哪怕是一国-帝-后,都像是在“过家家”,而不是正经搭伙过日子。

    “朕想专心国事,想马踏草原,恢复先祖荣光!朕不想成亲,朕……”

    朱厚照的脸色越来越红,双拳紧握,好似有话憋在心里,想说又说不出来。

    “陛下不想成婚,臣理解。”

    这下子,惊讶的变成朱厚照。

    “杨先生?”

    杨瓒叹息一声,走到朱厚照身边,同样盘膝坐到地上。

    “臣也不想成亲。”

    “杨先生还没成亲?”朱厚照更显惊讶,“朕听说,杨先生已定下一妾。”

    杨瓒满头黑线。

    不用猜,锦衣卫!

    “陛下,此事内有缘故,臣也正发愁。”

    “为何?”

    抛开自身烦恼,朱厚照兴致勃勃,看起杨瓒热闹。

    “这个嘛,”杨瓒笑笑,道,“事情还要从几月前说起……”

    朝中文武见此情形,必会以为杨瓒疯了。

    如此“丑事”,哪怕错不在自身,也当尽量遮掩,没有在天子面前实言的道理。

    偏杨瓒反其道而行,不但说了,更是巨细靡遗,连行商送给他的两口箱子都没落下,凡箱内之物,件件道出,没漏半件。

    “臣本以为,不过一件寻常事。哪里料到,会生出这番波折。”

    “杨先生未想纳妾?”

    “从未。”

    “假意定下,实是帮女子躲避举送?”

    “正是。”

    朱厚照忽然沉下脸,喝道:“大胆!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杨瓒起身,肃然道:“臣有过,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沉着连,迟迟没有出声。

    谷大用和丘聚额头冒汗。

    唯有杨瓒,眼观鼻鼻观心,自始至终不动声色。

    “哈哈……”

    片刻,朱厚照忽然捶着大腿,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如冰面破开,乍然打破沉凝的气氛。

    “陛下?”

    “杨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

    杨瓒:“……”

    “过不在杨先生,便是要罪,也是商家。”

    朱厚照笑够了,自行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点心,道:“这事蹊跷,似是有人故意要害先生。”

    “陛下英明,臣也有此想法,只不敢确定。亦不明白,如此浅陋之法,错漏百出,究竟是何人主使,目的为何。”

    泼脏水损他名声?

    未免太过明显。

    能在几月前开始布局,将族人牵连入内,必是心思缜密之辈,不会如此莽撞行事。如今,简直是明摆着告诉杨瓒,有人要害他。

    凡是不缺脑子,都会想到,以区区一个商户,如此胡搅蛮缠,不要命了吗?

    杨瓒几乎怀疑,谋划此事之人,必是中途被陨石砸到,才会行事大变,昏招频出。

    “目的啊。”

    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咕咚咕咚饮下整盏茶水,朱厚照豪迈道:“杨先生无需忧心,朕帮你查。”

    “陛下?”

    “朕让牟斌遣人去宣府和大同,正好将此事一并解决。”

    “臣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的反应,多少在杨瓒预料之中。

    这件事太过蹊跷,线头难觅。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杨瓒无心费神,压根不和对方玩心思,直接借天子之力碾压。即使长了诸葛孔明的脑子,照样白搭。

    言官上疏?

    天子面前已有备案,不过被骂几句。杨侍读表示:骂着骂着就习惯了。

    “小事一桩。”朱厚照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朕今日不去弘文馆,杨先生既然来了,继续为朕讲北疆和海外方物,如何?”

    话落,朱厚照走到御案后,搬起一艘海船模型,船桨桅杆,船舱船锚,皆仿实物而制,精工雕凿,巧夺天工。船上的水手官员,俱是活灵活现,神情动作惟妙惟肖。

    “此乃福船,太宗皇帝遣船队下西洋,既用此船。”

    模型放好,又取出数卷海图,唤谷大用和丘聚铺开,几乎占满半座暖阁。

    “臣斗胆,此物从何而得?”

    杨瓒特地打听过,郑和的航海图,在宪宗皇帝时已不知去向。一说被当时的车驾郎中,现今的兵部尚书刘大夏藏了起来;另一说,已被全部焚毁。

    “承运库查点珍宝库银,从太宗皇帝留下的箱子里翻到。”朱厚照道,“可惜,福船只余这一艘。”

    铺开的海图俱已泛黄,页边微皱,部分字迹模糊不清,在边角处,记录有永乐年间字样。

    杨瓒俯-下--身,小心拂过纸面,发现不及想象中光滑,有粗粝之感,似用牛羊皮所制。

    “可惜没有名册留下,不知这些都是出自谁手。”

    朱厚照好奇心极盛。

    “如果知晓,召其后人前来,必能解说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