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父子商定之后,杨瓒回房整理箱笼,以待明日。

    正房内,杨枞沉思半晌,换上一件厚袍,支着拐杖就要出门,未想在院中遇到杨叔。

    闻听杨土没了,杨叔和杨婶都哭了一场。

    现下,杨婶悲意难消,歪倒在榻上,身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守着。杨叔听到动静,擦擦眼泪,推开房门,就见杨枞穿过小院,正向外走。

    “老爷这是去哪?”

    “去寻族长。”

    “这个时候,老爷也该打个灯笼。”

    “天还光亮,没那么多讲究。”

    “腊月里,日头下的早。”杨叔没多争辩,从廊下取来一只气死风灯,擦响火石,点亮还剩大半截的蜡烛。

    “族长家可有些路,我给老爷打灯笼。”

    说着,提起木杆,几步走到院门前,为杨枞引路。

    因住得近,院子里有任何响动,杨瓒都能听到。

    闻得脚踩积雪的吱嘎声,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出房门。见到杨枞和打着灯笼的杨叔,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这个时候,爹要出门?”

    “去族长家里。”杨枞道,“事情赶早不赶晚。早些说了,也好同族里商量。”

    “我同爹一起。”

    “你留在家里。”杨枞摇头,“你辈分小,没有说话的地儿。我走一趟把事情讲明,只要族长点头,老人也同意,明日里,事情都能办好。”

    杨枞紧了紧外袍,握紧木杖。

    “你赶了这些天的路,早点歇息。”

    “可……”

    杨瓒还想说,杨枞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别看杨瓒考中进士做了官,在族长和老人面前,依旧只有站着的份。

    要毁牌坊,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端看族里老人点头与否。

    办族学是好事,然方方面面牵扯太多,总要有个章程。收不收外姓子弟,就是头一个难题。

    同一里中,住的不只杨氏族人。

    东家西舍,街坊邻里,真要求到跟前,还能硬着心肠不答应?再有,族里的媳妇,外嫁的闺女,听到消息,哪有不打听,不动心思的?

    里外牵扯起来,一层层铺开,都不好酸脸。

    族学办在哪,收多少人,各家出多少银子,都要掰扯开,不能有半点含糊。

    人情世故不是那么简单。

    一个不小心,没能照顾周全,好事就会变成坏事,好心也会招来埋怨。

    “到底经历的少啊。”

    杨枞支着拐杖,微驼着背,轻咳两声。

    杨叔忙慢下脚步,问道:“老爷,可要慢些?”

    “不必。”杨枞摇头,“再迟怕要歇了。”

    早点把事情说开,也好早下决定。

    杨土的事,杨枞已听杨瓒说过。对杨叔一家,既感激又愧疚。

    思量着翻年杨廉启蒙,也将杨叔的小儿子带上。不做书童,而是和杨廉一并读书,他日一同科举,哪怕只中童生,也能改换门匾,全家有个奔头。

    这对夫妻向来忠厚,这个当头提起,必不会答应。

    杨枞决意,等事情定下,再说不迟。

    两人一路前行,四周民宅渐渐被-夜-色-笼罩,苍茫的北方大地,冷风飒飒,烛光映着雪光,愈发显得空旷孤寂。

    族长家刚用过饭,几个儿媳在厨下收拾,男人们在正房闲话,年幼的孩子裹着厚袄,在榻上堆着木块,解着九连环。

    对于杨枞的到来,全家都有些意外。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族长起身,将杨枞让到身旁,“可是有事?老六,给你三叔端碗热汤。”

    “有事和大哥商量。”杨枞道。

    “可是祠堂的事?”

    杨枞点头,道:“还有祠堂前的那块牌坊。”

    “牌坊?”

    族长微顿,待热汤送来,让儿媳妇将孙子孙女抱走。死人的事,不好让小辈听见。

    “是忌讳孙家那闺女的事?四郎怎么说?”

    端起热汤,杨枞润了润嗓子,将杨瓒的顾虑和提议说明,又道出办族学一事。

    “这都是四郎的主意?”

    “四郎和我商量,想问问族里的意思。”杨枞道,“一切由族里决定。”

    族长没急着表态,沉思半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难为那孩子。”

    “大哥?”

    “本就是族里惹出来的祸,还要小辈来周全。我这个做伯父的,当真是-臊-得没脸!”

    “大哥快别这么说,族里也是为四郎好。”

    “好?”族长摇头,“旁的不说,单是孙家那个闺女,里里外外惹出多少麻烦。”

    提到孙家,杨枞不由皱紧眉头,闭上了嘴。

    “四郎体谅他十叔一家,不做计较,做长辈的可不能偏着良心说话。”

    “大哥……”

    族长抬起手,止住杨枞。

    “还是见识少,揣着私心。幸亏这事没成,要是成了,麻烦更大。”

    谁家没有亲戚,找不出摽梅之年的姑娘?

    同为杨姓,多一层“姻亲”更能拉近关系。日后为儿孙辈谋个出身,寻个差事,也更好开口。

    将亲戚家的姑娘说给人做妾,必会被戳脊梁骨。但考虑到儿孙的前途,拼着脸面不要,总要赌上一赌。

    族长叹了口气,道:“孙家的事闹出来,未必全是祸事。有了这场风波,知道好坏的都得仔细想想。”

    就算不吃教训,有他和族里老人压着,也不敢乱生心思。

    杨枞点点头,“大哥想的周到。”

    “说到底,是我为保存十弟的颜面,没早点处置,委屈了四郎。”

    这次过后,一族之内,再不会有人揣着私心给杨瓒保媒。外人敢打主意,也会被族人举着扫把扫出去。

    就此而言,杨瓒也算因祸得福,了却“半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