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丧父,有这样一个亲叔,当真是福气。
婆媳俩说着话,手下没停,白胖的面团揉好,重重摔在案板上。
“瞧你三叔的样子,廉娃长成娶亲,必要扛起两房。若是珗哥儿家的不改嫁,也不过继,三房都得廉娃传嗣。”
“嘶——”
杨刘氏倒吸一口凉气,面团脱手,挂在案板边缘,不是族长媳妇托住,险些落到地上。
一人挑三房?
真是这般,廉娃将来不是要娶三个媳妇?
庄主人家,院子都小。娶到不安生的,住到一起,三天两头吵嚷说嘴,闹得鸡飞狗跳,不是白让人看笑话?
“我也是猜。”托起面团,族长媳妇拍拍围裙,不甚满意媳妇的大惊小怪,“真有这个打算,多生几个就是,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是媳妇想差了。”
杨刘氏尴尬笑笑。
原来婆婆是这个意思,的确是她想多了。
说话间,面已揉好,放到盆里,盖上帘布,等着发起。
知晓杨瓒要启程还京,族内不少人家都在准备吃食,面饼包子,各种肉干,不一而足。
金银宝钞,四郎都不缺。做些吃食,多少能表达心意。
还有人家对着没做完的衣裳鞋袜发愁。
本以为四郎能多留几日,想做得精致些,手下慢了点。哪承想,京城来人,这就要走。夹袄没絮全,外袍没上袖,鞋底刚纳好,如何能送得出手?
看看没上好的鞋面,左右不是,更觉发愁。
不提族人如何,杨瓒因磕头太猛,昏得深沉,到家仍没醒来。
杨枞搬不动儿子,请杨玘帮忙。
顾千户快人一步,侧身挡住杨玘,将杨瓒扶下马背,打-横-抱在怀里。
“还请带路。”
见状,杨枞半晌说不出话。委实有些纳闷,儿子和顾大人的交情,当真如此之好?亦或锦衣卫都是如此的雷厉风行,不拘小节?
杨玘心宽,见杨枞不动,上前两步,敲响大门。
听到声响,杨叔立即穿过小院,拉开门栓。
“老爷。”杨叔拉开门扇,见到顾卿怀里的杨瓒,担忧问道,“四郎这是怎么了?”
“以后再说。”
杨枞摇摇头,顾卿已抱着杨瓒穿过大门,停在院中。侧头看向杨枞,似在询问,该将人送到哪里。
“且往这边。”
正房是杨枞住着,杨瓒归乡省亲,仍住在东侧厢房。
推开房门,迎面一股暖意,书香裹着墨香,清雅端肃,令人精神一震。
“劳烦顾千户。”
“伯父无需这般客气。”
大步走到榻旁,顾卿放下杨瓒。俯身之际,嘴角似有笑意。
在场锦衣卫均双眼瞪圆。
千户大人在笑?
不是冷笑,也没有半分煞气?
幻觉,一定是幻觉!
顾卿除下杨瓒外袍,随手抽--出发簪,动作无比自然。
锦衣卫眼睛瞪得更圆,吸冷气的声音太大,引来顾千户冷冷一瞥。
心惊胆跳之际,同时在心中悲念:马上贴墙面装背景,是否还来得及?
杨枞未注意到锦衣卫的反应,脑海中回响着“伯父”二字,满是疑问。
先前还是“老人家”,现在就是“伯父”?
锦衣卫果然“雷厉风行”。
“三叔,我二哥去请大夫,这时候该过来了。”杨玘忽然道,“我去看看。”
杨枞点头,压下心头疑惑,请顾卿至正房用茶。
“多谢伯父。”
“顾千户客气。”
“晚辈同四郎交情莫逆,伯父如不介意,可唤晚辈之名。”
“这……不妥吧?”
“伯父乃卿之长辈,有何不妥?”
老人家,伯父,长辈。
杨枞只能干笑两声,僵硬点头。
两人行至正房,杨叔送上热茶。
随杨瓒归乡的校尉早得知消息,从歇脚处赶来,见礼之后,将沿途所见报与顾卿。
“白羊口驿站有善养马之人?”
“属下如未猜错,应是驿站中的老卒。”
校尉禀报时,牵来的骡子正在院中嚼干草。不声不响,蔫头蔫脑,没有半点精神。不是校尉有言,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头老骡,识路不说,奔跑起来,速度丝毫不亚于军马。
看过骡子,顾卿对校尉颔首。
校尉抱拳,心中明白,归京时必走白羊口。驿站中的老卒,九成要显身发达。
大夫到时,杨瓒依旧未醒。
诊脉之后,大夫告知杨枞,杨瓒并无大碍。
“无需开方子,备好热水米粥,至多一个时辰,杨老爷就能转醒。”
“可能赶路?”
“赶路?”
闻言,大夫不禁皱眉,视线从榻上移开,落到说话人身上。
“将临正月,杨老爷还要赶路?”
“天子有命,杨侍读需尽早返京。”
既是天子之命,便无转圜余地。
沉思片刻,大夫提起笔,写下两张膳方,道:“天冷风大,杨老爷底子不厚,一路之上还需小心。这是两副膳方,寻好药材,在家中熬制成热汤,冻结成块,以温水融开即可服用。”
“多谢大夫。”
杨枞道谢,取诊金相送。
大夫没有推辞,主动多留一个时辰,待杨瓒醒来,才提起药箱冒雪还家。
躺在榻上,杨瓒仍有些头晕,感到全身无力。
“四郎,可好些了?”
“累父亲劳心,瓒不孝。”
勉强撑起身子,杨瓒目光转动,见到立在门旁的顾卿,立时定住。
下意识闭眼,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