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瓒正觉尴尬,门被敲响。
早膳已备好,杨枞正等着两人用饭。
舒了口气,杨瓒欲要迈步,想起顾卿,连忙拱手,请顾千户先行。
“杨侍读客气。”
“哪里。”
同榻一夜,隐约摸清几分对方的心思,杨瓒不觉欣喜,反而时时想要磨牙,当真是世事难料。
走进正房,杨枞已等在桌旁。
“爹。”
“伯父。”
听顾卿叫伯父,杨枞依旧浑身不自在。
尴尬笑笑,等两人落座,挟一块菜饼,送到杨瓒碗里。
“你小时最喜吃这个。”杨枞道,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寂寥,“此番离开,不晓得何时能再回,多吃些。”
冬日里并无鲜蔬,饼馅都是秋日藏入地窖的白菜。夹着油炸过的肉丁,裹着焦脆的饼皮,咬一口,满嘴酥香。
菜饼不大,凭杨瓒的胃口,也能吃下三四个。
米粥熬得浓稠,吃下半碗,热气从胃里涌出,额头竟有些出汗。
昨夜间,因担心杨廉着凉,杨枞将孙子留在正房。今日早早起来,端正坐好,和杨瓒一起用饭。
有客人在,孩子本该另作安排。
顾卿提前拦住,言其并不在意。见杨廉没什么精神,自荷包里取出一颗白色-糖丸,放到碗里,白粥立即有了甜香。
杨廉胃口大开,连吃两大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
杨瓒怀疑的看向顾卿,身为锦衣卫千户,竟随身带着糖?
既非办案需要,可能性只有一个:浑身冒冷气的长安伯,喜欢吃糖!
这世界玄幻了吗?
端起瓷碗,顾卿表情镇定,未见半分尴尬。
谁说锦衣卫不能喜甜?
请到承天门千户所喝茶,顺便到诏狱谈谈人生。
用过早膳,随行校尉已套好马车。族人送来的面饼吃食都被仔细收好,放到车上。
杨瓒带回的几只箱子,孙家之物托族长送回临县。他本想亲自去,无奈情况有变,只能请族人代劳。
余下的一只,金银交由父亲,布匹等物分于族内。
得知是天子赏赐,老人们忙叫收好,娶媳嫁女,无论做聘礼还是嫁妆,比田产金银都有脸面。
杨瓒的两个嫂子不好出门,只送来两双鞋。鞋底厚实,针脚细密,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费了不少心思。
“多谢嫂嫂。”
收下之后,杨瓒郑重行礼。虽未当面,尊重之意尽显。
族长发话,杨材一家也来送行。
得杨枞提点,杨瓒走到杨材夫妻身前,躬身行礼。
“前事已了,十叔十婶当放开心怀,切莫继续自责,否则,瓒心难安。”
“四郎,十叔受不得这礼……”杨材面带愧疚,眼圈通红。
“十叔是瓒的长辈,如何受不得?”
听闻此言,杨材嘴唇哆嗦,四郎还认他做长辈?杨材的妻儿亦是满脸激动,甚至语带哽咽。
“瓒久不在家,家中全赖族中照顾。诸位长辈的恩义,瓒都牢记在心,终身不忘。”
退后一步,杨瓒跪地,面向祠堂方向行大礼。
族中老人都是红了眼圈,连胜道:“我杨氏有望啊!”
杨瓒转向杨枞,磕三声响头。
“父亲,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还请父亲保重。”
按着杨瓒的肩膀,杨枞道:“你有出息,就是最大的孝顺。起来,日头短,早些启程,莫误了时辰。”
“是。”
杨瓒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记下一张张殷切的面容。最后俯身,对杨廉道:“廉儿在家要孝敬祖父,孝顺母亲和婶娘。等过了年,小叔便接廉儿进京。”
杨廉点头,抓着杨瓒的袖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小叔,廉儿一定听话。”
“好。”
杨瓒将一只荷包交给侄子,内有十余颗糖丸,皆为顾千户“友情”奉献。
“廉儿收好,吃粥时才可用。盒子里的软糖,每次也只能吃一颗。”
“恩。”
杨廉抱紧荷包,用力点头。
杨瓒起身,再次告别父老,终于踏上马车。
顾卿飞身上马,向众人抱拳。
校尉扬起长鞭,骏马同时扬蹄,哒哒声中,碎雪飞溅。
不顾寒风,杨瓒推开车窗,屡次向后张望,直到房屋人影均化作黑点,天地间只余白茫茫一片,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前世不曾奢望的亲情,却在这个陌生时代得到。
讽刺吗?
不。
该是幸运。
望着皑皑白雪,杨瓒忽然笑了。
笑声得畅快,笑得肆意。
面对顾卿望过来的视线,杨瓒更是笑弯了眼。
“杨侍读为何发笑?”
“为何不能?”
“……”
顾卿挑眉,看着杨瓒,突然发现,眼前之人似乎有了些变化。
曾有过的压抑郁愤全然消失,余下的只有豁达畅然。好似一块美玉,几经打磨,终于开始绽放光华。
顾卿拉住马缰,黑眸深邃,几将杨瓒凝入其中。
笑声戛然而止。
强撑两秒,杨瓒终没能撑住,缩回车厢。
这一回,朗笑的变作顾卿。
无论骑马赶车,同行校尉只能心中流泪,这种情况下,装背景的难度委实太大。若是上天再给一次机会,打死也不和千户大人一同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