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下令五日休沐,百官不上朝,文华殿经筵日讲同弘文馆皆停。
杨瓒深居简出,少与同僚走动,京城官员的宴请拜帖一概谢绝。唯有谢丕顾晣臣王忠等人,被请到城西福来楼小聚。
因襄助王忠上言之故,严嵩也在席中蹭了个位置。
抛开历史评价,能在及冠之年高中进士,即证明其有真才实学。
觥筹交错间,言及民间疾苦,北疆兵祸,多能侃侃而谈,切中要害。谈起笔墨绘画,同样见识不凡。推却不过,挥毫为店家题字,更得“笔精墨妙,金声玉振”的评价。
“唯中兄之笔墨果然精妙。”
“以中过奖。”
酒酣耳热,严嵩不复平日里拘束,多出几分快意洒脱。
“区区拙笔,不敢比谢状元柳骨颜筋,顾榜眼跌宕遒丽,亦不及杨探花丰筋多力,王给谏渴骥怒猊。实是班门弄斧,画蚓涂鸦,献丑了。”
“哪里!”
“唐人有言,书法之道,无常谓古肥今瘠。古今既殊,肥瘦颇反,各家皆有所长。严兄之字,矫若惊龙,力透纸背,实令我等惊叹。”
谢丕和顾晣臣举杯,皆有几分醉意。
或许是掌事武学的关系,两人不同以往,言行之中,少去些许儒雅,多出几分肆意洒脱。
谢丕有高士之风,打马御前街时,杨瓒便已发现。
顾晣臣性格稳重,有些时候,比杨瓒更加谨慎。短短一月之间,能有这般变化,的确令人称奇。
席间酒罄,福来楼的掌柜亲自从酒窖寻来,拍开封泥,醇厚的酒香飘散到大堂,引得用饭的客人纷纷抽动鼻子,大声叫道:“掌柜藏着好酒,为何不送上!”
捧着酒坛,掌柜笑着解释几句,另奉上酒水,多赠一碟小菜,多数人也就罢了。
唯有一名醉汉,始终不依不饶,偏要掌柜怀里的一小坛,怒眉瞪眼,甚至要明抢,着实有些无理。
掌柜不多说,指着墙上的几首诗词,意思很明白:想喝也不难,照着上面留几行字,必能舀上一碗。
醉汉起身走到墙壁前,眼睛瞪大,先看题字,再看落款,憋得满脸通红,硬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酒,壮士用是不用?”
客栈众人哈哈大笑,更有人借机起哄。
壮汉脸色变得酱紫,崩不住,蒲扇般的巴掌挥出,重重甩在掌柜的脸上。
一声脆响,掌柜倒退两步,酒坛砸碎在地。
热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老五!”一名满脸虬髯的魁壮汉子厉声道,“喝了几碗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给店家赔礼!”
掌柜半边脸通红,印着清晰的掌印,很快-肿-胀-起来。眼睛被挤成一条缝,耳际嗡鸣,半晌动也不动。
“大哥,是这店家不识好歹!”
“赔礼!”
壮汉用力拍在桌上,瞪着老五。
一是为他酒醉惹事,引来京卫衙役不好收场;二是因他不识场合,当着兄弟的面顶-撞,落自己脸面。
老五跟在他身边十几年,走南闯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出海,辛苦挣下一份家业。
过命的交情,不是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里是哪?
京城!
为几个番商手里的东西,他们从南京跟到北直隶,好不容易找准点子,确定番商的落脚处,准备上元节时动手。
这个紧要关头,老五偏要惹事,跟来的几个也不知道好歹,还要用话激他,等回到船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扔进海里泡上几天,好好清醒清醒脑子!
“客官莫要动气,说到底,是小老儿不对。这位壮士好酒,酒窖里还有没开封的坛子,这就让人送来。”
疼得吸凉气,掌柜仍尽量陪着笑脸。
和气生财。
想要生意兴隆,就得有眼色,会看人。
这五个大汉都是一水的劲装,腰束黑皮带,肩宽背阔,袖子挽起,胳膊上全是腱子肉。
满脸的煞气,看那块头,寻常京卫不是对手。
开客栈做生意,惹上这些凶人,实为不智。
本地的倒还好,凭着福来楼住过探花郎,墙上还有进士老爷题字,顺天府的衙役总会给几分面子。如是顺天府外来的,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这几个壮汉,看着像北地人,说话却带着南地口音。
逢上元节,南来北往的客商汇聚,说不得就是哪位大商的护院镖师。气急给他一刀,连夜走脱,哪里说理去?
到时候,告状找不到嫌犯,发下海捕文书也是无用。
归根到底,对方纠缠不假,也是他得意太过,明知是个醉汉,还要话赶话,引来这场是非。
脸上这一巴掌,全当是给他提醒。
想想状元楼,五十年光景,在京师里数一数二。
结果呢?
遇上事,还不是被贴了封条,掌柜一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都没能落得好下场。
做人不能忘本。
得意忘形,自以为了不得,转眼就要招祸。
思及此,掌柜压下郁气,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让老五挽回面子,不再像要-拔-刀--杀-人。
“你这老头倒是识趣。方才是我莽撞,银子拿去,再送好酒来!”
老五冷哼一声,取出一枚银锭,直接丢进掌柜怀里。
待伙计送上酒坛,拍开泥封,猛灌一口,登时哈哈大笑。
“好酒!”
听到楼下喧哗,杨瓒几人都有些好奇。
王忠最先起身,看明白情形,立时眉眼倒竖。严嵩站得近,见他要冲下楼,忙一把拉住。
“严兄为何拉我?京师重地,岂容此等恶人猖狂!”
王忠执意要冲下去,严嵩实在拉不住,只得向杨瓒三人求助。
“王兄,此事暂已了结,不好再-插-手。”
“为何?”
“我观这几人皆非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