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什么?”王忠警醒,再看楼下几名壮汉,神情立刻肃然。

    杨瓒沉思片刻,道:“近些时日,京城汇聚各地客商,不少宵小趁机混入。这几人面相凶狠,身上都带着煞气,未查清身份之前,不好轻举妄动。打蛇不死,我等自是不怕,恐为店家招祸。”

    以四人的身份,自可以为掌柜出了这口气。但醉汉仅是闹事,送进牢房,至多关上几日,仍要放出来。

    积下怨气,寻不到四人,必要找掌柜麻烦,伤及人命都有可能。

    “杨贤弟未免忧心过甚。”

    王忠蹙眉,认为杨瓒太过小心,对此等恶人岂能手软。

    谢丕三人却同意杨瓒的想法。

    “杨贤弟之言有理。”谢丕道,“此五人身形剽悍,身上带有匪气,还是谨慎些好。”

    在武学掌事,免不了和学中教习打交道。

    行伍出身的教习,不喜谢郎中和顾司业的书生气。对武人的粗莽,后者同样适应不良。但接触久了,仍会互有影响。

    最显著一点,谢丕和顾晣臣能很快发现,这些壮汉不是出身军伍,也不似家丁护院,更似匪类。

    用行话来说:身上都有血气,手中必定握有人命。

    “先唤小二来,看这几人是否要住下。”杨瓒道,“若不是,还请谢兄帮忙,调拨几名家人,查明其在何处歇脚。”

    “杨贤弟是想?”

    “谢兄也说,这几人不似善类。上元节当日,京城不宵禁,城门不关,天子更下旨,欲与民同乐。有此等人在京,瓒心实不安稳。”

    说到这里,杨瓒停住,指指宫城方向。暗示得如此明显,这两人不会不会明白。

    果然,怔忪两秒,谢丕和顾晣臣同时变了脸色。

    “杨贤弟,此事非同小可,莫要说笑。”

    不如杨瓒同天子亲近,不代表不了解天子性格。

    见识过朱厚照纵马飞驰,甩脱一干护卫,谢状元和顾榜眼已然明白,今上非一般的任性。

    言与万民同乐,绝非口头说说。

    以今上的性格以及行动力,上元节当日,必会千方百计出宫,混入灯市。

    是否能够成功,不敢轻易下结论。但只要有一丝可能,都轻忽不得。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和旁人说,连亲爹都不行。

    谢丕满脸苦笑,顾晣臣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早该知道,杨瓒不赴他人宴请,连武定侯郭良都吃了闭门羹,突然请他们上福来楼小聚,必定没有“好事”。

    明摆着挖好坑,设好陷阱,等着他们跳!

    考虑到种种后果,明知前方不平,仍要捏着鼻子,纵身往下一跃。

    谢丕和顾晣臣瞪着杨瓒,攥紧拳头,指关节咔吧咔吧脆响。

    杨瓒淡定微笑,抽-出怀中金尺,大有敢上来,他就六亲不认的架势。

    三人对峙,王忠左右看看,满头雾水。

    严嵩猜透几分,心中有担忧,更多则是兴奋。

    “杨贤弟,为兄可是待你不薄。”

    谢丕咬牙。

    这样三番两次挖坑,当真不会良心不安?

    “正因感念两位仁兄,小弟才会如此。”

    见二人松开拳头,杨瓒才上前两步,低语几句。

    “事关天下万民,小弟只能委托两位仁兄,还请莫怪。”

    话说到这个份上,岂能不答应?

    谢丕再次苦笑,用力拍了拍杨瓒的肩膀。恰好碰到金尺留下的淤青,后者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小弟一直认为谢兄是个厚道人。”

    杨瓒捂着肩膀,满脸控诉。

    “贤弟过誉。”

    谢丕笑眯眯,加重三分力道,抬手又是一记。

    杨瓒险些当场呲牙。

    阳春白雪呢?

    高情逸态呢?

    襟怀洒落哪里去了?

    有先贤之风,高士之姿的谢小才子,歪成如今这个样子,未知谢阁老是何感想。

    知道罪魁祸首,会不会抄起家伙来和他拼命?

    想到谢迁左手镇纸,右手宝剑,哇呀呀杀来的样子,杨瓒不禁长叹,很有几分过意不去。

    良心谴责归良心谴责,该做的总要做。

    为了大明江山,也只能对不住谢相公了。

    当日,几人商议停当,各自前方安排。

    闹事的壮汉歇在福来楼中,省去不少麻烦。

    谢丕留下两名家人,同长安伯府家丁一同守在客栈外,盯住几人动向。

    杨瓒没有返回伯府,令车夫调转车头,前往诏狱。

    车夫扬鞭,随着车轮滚动,对杨瓒说道:“杨老爷,要盯住那几个,府内兄弟足够。”

    留下谢府的家人,实在有些累赘。

    靠在车壁,杨瓒捏了捏眉心。

    在锦衣卫看来,的确是多此一举。但既已决定让谢丕等人参与进来,这些“累赘”的事,总是不能避免。

    更何况,那几名壮汉的来历,莫名引起他的兴趣。

    听店中伙计说,隐约听到“番人”“金陵”等字眼。虽不真切,见多各地的客商,听多各地口音,伙计仍有八分肯定。

    “此事我自有计较。”

    没法详细解释,也不好解释。

    杨瓒只能含糊应对,一切等见到顾卿再论。

    坐在车厢里,抱着手炉,酒意渐渐涌上。马车停在诏狱门前,顾卿得人通禀,亲自迎出,却发现车内无比安静。

    掀开车帘,杨小探花已歪倒在厚毯上,脸颊晕红,蜷着身子,打起轻鼾。

    “伯爷,杨老爷刚去了福来楼,见过谢郎中,顾司业,六科的王忠、严嵩。”

    家人利落跳下车辕,在顾卿弯腰抱人时,道出杨瓒在福来楼内的种种。

    “知道了。”

    顾卿没有多问,用斗篷包住杨瓒,转身折返,举步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