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福盈盈起身,执起酒壶,走到太后和天子前。皓腕轻举,清冽的酒水落入金盏,粉面微垂,轻声道:“娘娘,请用。”
声音悦耳,带着水乡的温润。
朱厚照恍了一下神,不由得侧首,看向身旁少女。
十四五的年纪,粉面桃腮。穿着宫裙,黑发梳成小髻,鬓梳金簪俱为宫中之物。
“朕记得你。”朱厚照忽然道,“你姓夏,祖上曾随船队出海。”
“回陛下,正是。”
“咳!陛下,该入席了。”
朱厚照还想继续说,却听太皇太后一声咳嗽,请他入席。
夏福忙福身,托起酒壶返回席中。坐下之后,头垂得更低,俏脸泛红,不胜-娇-羞。
人走了,抻着脖子也没法说话,朱厚照满脸失望。
张太后取下金簪,换上木簪。见朱厚照这个样子,心头微动,不免失笑。
年少慕艾,心思纯粹。
初见先皇时,也是这样一副呆样。
想到这里,目光自然转向夏福。
先时同太皇太后和太妃置气,四个候选凤位的美人,她都没有仔细看过。现下细观,不得不佩服两人的眼光。
俊俏聪慧,难得的是那份稳重。
“是个好孩子。”
低语一声,张太后微微颔首。
入席之后,朱厚照仍频频看向夏福,很显然,话没说出口,心里始终惦记。
夏福端正坐着,不敢轻动。
性格再沉稳,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发慌。惊喜交加,耳边嗡嗡作响,心砰砰乱跳,片刻也不得安稳。
天子的表现,两宫尽览。
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交换眼神,暗暗点头。
如此看来,选择应是没错。终究要天子喜欢,小夫妻才能安安稳稳,和如琴瑟。
一场佳宴,有人开心,自也有人失落。
宴会最后,天子从宫外带回的四季走马灯,由太皇太后做主,赐给夏福。同时令人取来钗环,赏给在座美人。
夏福所得最厚,一枚点翠凤簪,凤尾展开,足有两个巴掌宽。凤口衔三串米粒大的红宝石,轻颤摇曳,实是巧夺天工。
“娘娘有赏,我也凑个趣。”
吴太妃未赐环佩首饰,只赏贡缎。
中官宫人打开箱子,缎面绣着金丝银线,烛火一照,满室流光溢彩。
吴太妃被废后,在冷宫一住就是十几年,手中的好东西仍是不少。这些宫缎里,甚至有英宗朝的旧物。
织有凤纹的一匹,自然赐给了夏福。
王太皇太后心情好,竟当着众人开起玩笑。
“这样的好东西,哀家可都没有。”
吴太妃轻笑,道:“娘娘库房里什么没有,何必眼馋我这几匹缎子?要我说,你们快些求求娘娘,说不得又能得些好东西。到时候做了衣裙,往娘娘跟前一站,花朵似的,看着就舒心。”
太皇太后笑过一场,当即让人开库房,取来数匹宫绸。
“这些花样的料子,哀家也用不上。照太妃说的,花朵样的年纪,是该多做几件衣裳。”
“谢太皇太后,谢太妃。”
得了赏赐,无人不开心。纵是同后位失之交臂的吴芳三人,也是面露喜色。
张太后也想开了,人不是她选的,到底还要叫她一声婆婆。
太皇太后和吴太妃大方,她自然不能吝啬。
“哀家不比两位娘娘富裕,好歹积攒些钏镯耳珰。借着喜气,也凑回热闹。”
很快,宫人捧出两只小箱,打开之后,尽是珠翠玉宝。
按品级赏赐之后,多出十余件都给了夏福。
“好孩子,我年轻时最喜欢这些。不算什么,拿回去戴着玩吧。”
心情放开,张太后说话变得随意。不称“哀家”而称“我”,着实让夏福受宠若惊。
天色渐晚,两宫都有些疲累。
“到底上了年纪,不比早年,天一晚就捱不住。”
太皇太后和吴太妃起身,张太后自然不会多留。
宴席散去,美人福身恭送。
朱厚照先送太皇太后安置,后令人备辇,送吴太妃和张太后回清宁宫。不顾中官劝说,执意步行,一路从仁寿宫走到清宁宫。
路虽不长,张太后却已哽咽难言。
待到天子离去,吴太妃陪张太后坐着,轻轻拍着她的手。
“天子仁孝,是太后之福。”
有这样一个儿子,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别扭了快一年,也该放开了。
张太后点点头,送走吴太妃,关上殿门,当即令人绑缚两名中官,堵住嘴,送去司礼监。
“送过去之后,告诉戴义,这两个奴婢驽钝不堪用,犯了宫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中官挣扎着磕头,张太后硬下心肠,分毫不理会。
人离开后,遣退内殿宫人,自枕下取出一只挂着铜锁的扁盒,也不打开,直接丢入火盆。
“做到这个份上,哀家也是仁至义尽。”
兄弟不争气,她又能护到何时?自己操碎了心,他们又何尝回报一星半点?
为何不能早点醒悟?
如果早些明白,也不会连先帝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费尽心力,总算送出消息的寿宁侯,日盼夜盼,巴望着等来召他回京的旨意。
只可惜,他注定要失望。
和宫内的最后一线联系,被张太后亲手截断。不出意外,张氏兄弟必将于泰陵终老,再出不得山中半步。
司礼监中,看到清宁宫来人,戴义破天荒愣了两秒。
今天吹的什么风?
“太后娘娘真是这么吩咐?”
“自然。”
宫人表情肃然,眉头紧蹙,似对戴义颇有几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