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许光头有勇无谋,在海上二十年,仍是籍籍无名。一众海匪间,压根排不上位次,大小七星岛的刘愣子兄弟,都比他强横。”

    “直到遇上谢十六,才开始发迹,渐渐闯出名号。”

    “这谢十六究竟是什么老头?”

    “说来话长。”

    肖指挥使顿了段,才继续道:“谢十六本是秀才,弘治三年,因徭役之事,为族人出面,得罪县衙主簿。后者同江浙学政有亲,隔年便寻到机会,黜落谢十六功名。”

    “谢十六岳家是个商户,见其落难,非但没有出手相助,反强行接回-族女,拉回嫁妆,逼谢十六放妻。”

    “功名被夺,夫妻离散,老父被气死,谢十六惨遭家变,一怒之下,投奔了海匪许光头。”

    “因其颇有才干,为海匪出谋划策。不过数年光景,许光头便吞并附近几股势力,成为远近闻名的悍匪。”

    听到这里,杨瓒不禁叹息。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万事俱有因果,非遭此等变故,此人或可一路考取,以其才能,不入京师也可主政一方。

    “谢十六同余姚谢氏可有关系?”

    肖指挥摇头。

    如真有关系,小小一个主簿,何敢如此猖狂?

    夺人家产,不过数年之仇。落人功名,却是要记恨一辈子。甚者,两族乃至两姓结怨。

    谢十六的子孙后代欲考取功名,查验籍贯祖先,看到这一条,考官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

    祖先如此,儿孙纵有大才,也将染上污点。

    “如无干系,谢十六为何敢自称余姚谢氏?”

    肖指挥同周指挥互看一眼,都有些拿不准,是否该说真话。

    两人戍卫沿海卫所,见过不少当地豪绅。均是枝繁叶茂,树大根深。动不动就要分成几支。本家分完,旁支再分。

    出人头地者有,默默无名者也有。

    如余姚谢阁老一支,父为阁老,几子同在朝堂,兰桂齐芳,自是蒸蒸日上。

    一人高升,众人得济。

    同族之人借势,成为必然。

    头脑灵活,目光远大者,早早将儿孙送入族学,刻苦-攻读。

    一代不行,便两代、三代。谢阁老致仕,几个儿子还在朝堂,可继成衣钵。尤其是考中状元的谢丕,不及而立,已是兵部郎中,前途无可限量。日后同谢相公一样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有谢迁父子为依仗,只要能考中举人,就有做官的希望。

    中不了举人,考得童生秀才,也可撑起门楣。

    持以上想法的谢氏族人,自会严守己身,管束家中子弟,与人为善,博个好名声,以图日后。

    不想做官,只想发财的,则要另论。

    “谢阁老族中,多是耕读为本。从商之人亦有,然多是偏支,早出五代之外。”

    俗语有言,树大好乘凉。然高树之下,必有阴暗。

    “从商之人,生意做得越大,三教九流,必会多方结交。”肖指挥道,“谢氏远支中,有被谢十六蒙蔽,同其称兄道弟。后不知为何,竟联起宗来。”

    肖指挥说得客气,杨瓒心下明白,所谓被蒙蔽,都是假话。财帛动人才是真的。

    离京之前,谢阁老送他棋子,李阁老同他对弈,十成就是提醒。

    关系再远,也是族人。牵连起来,落在有心人眼中,难保不会被泼上污水。

    谢迁-浸--淫--庙-堂,摸爬滚打数十年,想要脱身,自是相当容易。但同海匪扯上关系,传出-流-言,名声必要受到影响。

    谢丕兄弟在朝,为家族考虑,也不容此事闹大。

    但事已至此,非人力能够阻拦。哪怕是谢迁,也做不到。

    “人生如棋。”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谢迁的提醒,未必不是警告。李东阳出于什么心思,杨瓒暂时无法确定。

    若说是爱护后辈?

    摸摸下巴,杨瓒勾起嘴角。

    这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

    “杨佥宪?”

    “咳!”

    杨瓒倏然回神,尴尬的扯扯嘴角。

    什么主角光环,都是虚的。趁谢十六不在,攻下双屿,设下埋伏,擒拿匪首才是真章。

    “谢十六如此善谋,甘心一直为许光头压制?”

    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做匪首的海盗,不是好海盗。

    肖指挥笑了。

    “杨佥宪所言甚是。故而,本官才言,许光头看着威风,实则已管不住手下人。双屿等-走-私-港俱为谢十六等人占据。岸上交易,九成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说,许光头不是故作神秘,不想露面,而是走私-销-赃交易,多没他的份,插-不进手。

    三百条船,听命者不过六十余艘。缺了来钱的渠道,如今也要打个折扣。

    既没权,也没钱?

    杨瓒不禁挑眉,问道:“他被架空了?”

    肖指挥使点头,道:“外人不知,只以为许光头大权在握,实则早被谢十六等人掏空家底。只剩一根旗杆立着,好看罢了。”

    “拿下谢十六,余下五人或要费些功夫,许光头实不足为据。”

    说到这里,肖指挥使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杨佥宪不是早知内情,才选双屿部署?”

    杨瓒笑笑,没有做声。

    怎么解释,没法解释。

    根本不晓得内情,瞎猫遇上死耗子?

    好说不好听。

    唯一的办法,沉默是金,装深沉。

    有大智慧者经常这么干。学不到精髓,蹭些皮毛也能达到效果。

    杨瓒不说话,淡定微笑,反让肖指挥高看,自动开始脑补。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果然才高不在年少,不愧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

    “杨佥宪智计在胸,本官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