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周指挥使救回的女子,少有被家人接纳。纵使家人不弃,族人也容不下。无依无靠,留给她们的只有死路。
世人愚昧,女子命苦?
杨瓒摇头,指尖扎入掌心。仍是那句话,丈夫无能!
“尔等皆可留居此处。本官亦会遣人至州府,为尔等重办户籍。”
“谢大人,谢大人!”
工匠跪地,就要磕头。
杨瓒忙快步上前,来不及伸手,人已被顾卿扶起。
工匠千恩万谢,附近的工匠渔人听闻,都含着眼泪,跪地行礼,满面感激。
杨瓒没有多留,快步离开。
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面对此情,仍禁不住眼圈泛红。
“让顾同知见笑了。”
“哪里。”
顾卿侧首,眸光微闪。
“杨佥宪赤子之心,如浑金白玉。同佥宪相交,实为顾某之幸。”
用词貌似寻常,听着却颇有深意。
杨瓒眨眨眼,总觉得顾伯爷话中有话。
想多了?
皱着眉头,看向嘴角微勾,眼波流转的美人,杨瓒确信,他没想多。
古人的说话艺术,果然博大精深。
摸摸耳垂,不烫。
很好,没脸红,有进步。
港口处,三艘兵船靠岸。
周、肖两人站在一处,正低声说着什么。熊指挥使距离五步,抱臂旁观,半点没有参与的意思。
一身布衣,做渔夫打扮的谢十六,被五花大绑,押着跪在地上。一同跪着的,还有同样做渔人打扮,却半点掩不去匪气的海贼头目。
三人身前,并排放着三只木盒。包裹木盒的粗布已经解开,盒盖却被麻绳捆紧。边角处有点点黑斑,俱是凝固的血痕。
“此人确是谢十六,但盒中首级仍无法辨认。”
给杨瓒送信之前,已有番商认出三名匪首。
周指挥激动过后,陷入重重疑惑。
非是几人过于小心,实是谢十六狡猾,远远超出想象。十艘兵船,近四十艘运粮船,两千卫军,搜索这些时日,几乎将周围海岛翻遍,也没寻到几人踪迹。
周指挥等遍寻无果,甚至开始怀疑,谢十六已乘船远遁,潜逃爪哇等岛国。或是避开官兵耳目,逃亡倭国,同倭贼联合。
设想过多种可能,唯一没想过,此人会主动投案,更带来许光头首级。
杨瓒赶来之前,三人轮番审问,谢十六始终闭口不言,摆出架势,钦差不至,绝不出声。
周指挥使要用刑,被肖指挥使拦住,拉到一旁劝说。熊指挥使扫两眼,抚过颌下虬髯,无声冷笑。
为争功,三人本就不睦。
剿匪的奏疏已经递送入京,没有更改余地。抓住谢十六,灭除浙海最大一股悍匪,堪比弥天之功。奏报朝廷,计功行封,金银不提,官位至少升上一级。擢升五军都督府,由地方调入京师,也不是不可能。
功劳摆在眼前,唾手可得。三人都有些红眼,只是有人善于隐藏,有人已是急不可耐。
谢十六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好似根本不在意生死。
偶尔,有被海盗抓来的工匠和渔人走过,才会抬起眼皮,扫过两眼。
杨瓒到时,周指挥使怒气未消,却不再嚷嚷着用刑。肖指挥使神情微缓,熊指挥使依旧是冷眼旁观。
“诸位,杨某来迟。”
没急着审问谢十六,杨瓒拱手,同三位指挥使见礼。
卫指挥使是正三品,佥都御使是正四品。占据文官和钦差双重身份,勉强同平起平坐。但杨瓒始终牢记,谨慎无大错,面对三人,都十分客气,不见半点轻慢。
“杨佥宪有礼。”
三人还礼,又向顾卿抱拳。
锦衣卫北镇抚司同知,没人敢小看。兼掌管诏狱,更让三人忌惮。
热闹钦差,被上疏弹劾,还要交内阁审议。惹怒锦衣卫,分秒被扣上罪名,五花大绑,扔进诏狱。
换做寻常,三人想得不差。但却忘记,杨瓒有天子御赐的金尺和匕首,闹不好,抽一顿,扎两刀,比锦衣卫更要命。
“此人即是谢十六?”
“已着人问过,半点不假。”
“这二人亦是匪首?”
“正是。”
肖指挥使抢先开口,故意侧身,挡住熊指挥使,道:“此二人皆在许光头手下,常年在浙海劫掠。同谢十六一样,盘踞岛屿,同走私商交易。”
“他二人盘踞何处?”
“岱山。”肖指挥使道,“因距岸较远,岛上多山林,自古以来,少有人定居。四周散落百余小岛,正可供海盗藏匿。据抓捕的海匪招供,行走岱山的走私商,数量仅次双屿。许光头亦常年藏身于此。”
杨瓒点点头,终于将目光转向谢十六。
“久违了。本官当称足下谢石棋,还是谢紘?”
谢十六抬起头,忽然笑了。眼角现出纹路,带着读书人的俊雅,又有海匪的狠辣。
“大人随意。”
“哦。”
杨瓒负手,前行两步,立在谢十六身前。
“你来投案?”
“是。”
“为何?”
“双屿被下,小的失去藏身之地。手下的船只,九成被烧毁,也没了东山再起的资本。继续留在海上,不是被他人吞并,就是被砍掉脑袋,送到官府领赏。与其便宜旁人,不如小的自己投案,说不得,还能有条生路。”
“你怎知本官不会杀人?”
谢十六仍是笑,不见半点惧色。
“大人可先打开木盒。”
“三个首级,换不下你的命。”
“再加两百条船。”
“本官不同海贼做生意。”
“小人有计,可扫平浙海福建倭贼,增朝廷岁入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