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如果是钦差或长安伯,事情还有余地。换成刘瑾,戴铣不会让步分毫。

    历史上,戴铣几番弹劾刘瑾,被行廷杖而死。其性格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服?

    又经同僚出卖,蒙冤入狱,经历人生起落,想要轻易说动他,更是难上百倍。

    明了话中含义,刘玉心头发沉。

    知晓多言无益,当即唤来狱卒,解开戴铣身上枷锁,扶他离开囚室。

    两侧牢房内,许多囚犯看到这一幕,纷纷扑到门前,开始大声喊冤。

    “冤枉啊!”

    “大人,草民冤有冤情!”

    “学生是被人陷害!”

    “大人,求大人为小的伸冤啊!”

    喊声或沙哑,或凄厉,犹可刺破耳鼓。

    刘玉充耳不闻,神情不变,加快脚步。

    戴铣偶尔停住,面上闪过恻隐之情。思及自身情形,终咬了咬牙,跟上刘玉,不再回头。

    正德元年,八月底,天子敕南京刑部、大理寺并都察院重录囚情,重审重犯。

    同月,谢十六等海匪的口供抄送两京。有海匪供词,戴铣洗刷-冤-情,重入南京都察院。

    此后,递送都察院的密信亦被查出,疑被右都御使押下。

    因信被当日-焚-毁,送信人也不见踪影,仅有戴铣之词,并无切实证据,对方一口咬定,未见送信之人,也未收到信。更言送信人乃海匪内应,八成是他动了手脚,才使得戴铣蒙冤,自己遭疑。

    “本官并未收到书信,有值房书吏为证!”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最终,戴铣让步,斥送信人为海匪内应,一经抓获,必交送法办。

    这样的退步,非但没让对方松口气,反更加绷紧神经。

    事出反常即为妖。

    戴铣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含混过去,不了了之?

    坐了几个月大牢,差点连命都丢了,岂会甘心?

    不明就里,右都御使心存疑虑,愈发警惕。戴铣却似彻底放下,遣家人送上名帖,亲自过府拜访致歉。

    “先时被小人蒙蔽,多有误会,还请都宪莫怪。”

    戴铣不追究,主动将事情揭过,一切貌似回到正轨。被登门拜访之人,始终觉得蹊跷,有些疑神疑鬼,五日不到,竟卧病在床,请了病假。

    与此同时,沈岳的“好日子”,终于到头。

    杨瓒想尽早归京,一边安排岛上事宜,一边同王主事行诱--捕-佛郎机海盗计划,忙得脚不沾地。

    顾卿率兵船,同熊指挥使等逡巡海上,遇可疑船只,不问来路,当场缉拿。

    “走私海商押送双屿,番商送宁波、台州两府,验其关凭。匪徒就地格杀,双桅帆船收缴,余下沉海。”

    剿匪数月,卫军打出经验,命令下达,动作愈发干脆利落。

    束手就擒,老实投降,还可有条活路。胆敢反抗,必死路一条。

    悬赏告示-诱-惑不减,除江浙福建,抓获的匪盗中,竟出现潮州府人。

    “管他是哪里人,抓了就是!”

    杨瓒得知消息,立即遣人给岸上送信。

    潮州府属广东,这些海匪都是什么来历,还需问过当地官员。便是处置,也许知会当地三司府衙。

    接到书信,刘瑾额头鼓起青筋,半晌没动。

    从头至尾再看一遍,当即有掀桌冲动。

    救人不算,还得负责往来传信。怎么着,咱家成了苦力?

    本该是钦差的活,让他一个公公代劳,算怎么回事?

    朝中闻听,又有一番掰扯。

    虽不惧文官喷口水,再多也是不痛不痒,可也不能这么干!

    刘瑾磨牙,气得在地上直转悠。

    看看信尾注明的期限,一脚踹在圈椅上,疼得“嗷”一嗓子。

    守门长随骤惊,立即问道:“公公,发生何事,可要小的进来伺候?”

    “不用!”

    刘瑾皱着脸,坐到椅子上,把信揉成一团,想撕,终究没敢。

    杨佥宪之威,刘公公切实领教过。

    撕信痛快一时,若被知道,难保不会再挨尺子。

    想到尺子,就觉得脸疼。

    刘瑾胸积郁气,更多则是心酸。

    奸-宦-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古今少有。

    “咱家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心酸皱脸,事却不能不办。

    刘玉能者多劳,带上一名长随,乘船赶往潮州府。

    当地官员接到消息,无不惊骇。

    最直接的反应,刘公公的胃口未免太大,在江浙索取-贿-赂尚不过瘾,竟直接划拉到广东?

    福建官员同样心惊,都往广东伸手了,自己夹在中间,不主动点,等着番子上门吗?

    奉旨-贪-污,刘公公死要钱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哪怕本意只是送信,打听消息,也会被人想歪。

    为消灾,唯有破财。

    于是乎,人在宁波府,银自福建来。

    刘公公每日睁眼,长随禀报的第一件事,非金即银。

    十几个木箱堆在门前,掀开箱盖,那叫一个金光灿烂,刺目耀眼。

    翻着名帖,记录下数目,刘瑾挥挥手,道:“都贴上封条,送回神京。”

    无心插柳?

    刘瑾绝不相信。

    岛上那位,八成早料到这种情况,才会让他送信。

    “读书人,探花郎,比咱家手还黑。”

    临走不忘再捞一笔,自愧弗如。

    世人误会刘公公,不给钱就要命;刘公公误会杨御史,既要钱也要命。

    身为事件中人,两者一样的心不太宽。

    区别只在于,刘瑾好秋后算账,杨瓒会当场-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