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起驾!”
仪仗从简,也有二三十名内侍禁卫。
宫内不许打伞,张永等人只能多加一层罩袍,冒雨加快行速,赶往豹房。
此时,豹房已全部竣工。
役夫领了工钱,陆续返还原籍。
朱厚照不差钱,陈宽御下又严,监工不敢有半分可口,青白的银角,黄灿灿的铜钱,一文不差,发到役夫手中。
因工程提前竣工,剩下的粮米肉蔬,运不走的,由厨夫当日炖煮,每人都得满满一碗,几乎走不动路。
能带走的,由陈宽报于内府,按人头划分,填补役夫路上干粮。
“天子仁德,国朝之福,百姓之福!”
临行前,役夫均伏身在地,行大礼,四拜不起。
“陛下仁德!”
朴实的百姓,说不出更多感谢之言,仍让观者眼底发酸。
“起来吧,快都起来。”
奉旨送来工钱的内库太监,哑着嗓子,眼圈通红。
在宫中大半生,都快忘记,早年间,爹娘活不下去,不得不送他进了宫。
现如今,也不晓得得娘如何,几个兄弟姊妹过得怎样。
张铭管豹房事,正巡视时,看到这一幕,也不禁顿住脚步。许久,方深吸一口气,想起父亲嘱托之言,心中愈发坚定。
出身勋贵功臣之家,袭祖辈武职,同科举官员,天生存在隔阂。
文官互相抱团,自成一体,织成偌大关系网,巩固自身利益。
勋贵功臣则不然。
归根结底,他们的荣辱,全系于天子。天子好,他们即好。天子不振,他们也会被压得抬不起头。
故而,明知是坑,只要是天子挖的,闭着眼睛,捏着鼻子,也要纵身往下跳。
管事豹房,在旁人眼中,可不是桩好差事。但天子有令,上刀山下油锅,不能有半分迟疑,更不能后退半步。
如今看来,此中之事,同预想中大为不同。
视线从役夫身上移开,望着石路两端的高墙,张铭心思微闪,神情中,多出些许洒脱,增加两分释然。
役夫离开之后,工匠亦陆续启程。
到九月间,往日热闹的工地,忽然安静下来。仅作坊之内,仍每日敲敲打打,往来运送的木箱,更是一天多过一天。
大雨中,天子仪仗停在豹房前。
张铭着虎补绯袍,腰束素金带,悬执事牙牌,戴乌纱帽,未撑伞,立在雨中。
“臣张铭,叩见陛下!”
“免。”
张铭未跪,车舆前的雨布既被掀起。
朱厚照一身盘龙常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似嫌麻犯,没用中官撑伞,竟是跃下车板,一路小跑,对张铭道:“随朕来!”
“陛下!”
张永吓得不轻。
天子淋雨,万一着了凉,该怎么办?
顾不得体统,忙举起衣袖,就要为天子挡雨。
“无碍。”
朱厚照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笑道:“闷热得很,如此倒也痛快!”
痛快?
张永差点哭出来。
张铭看着天子,也是无语。
如果杨瓒在场,必会摇摇头,小屁孩不犯熊,也很欠揍。
雨成瓢泼,天像破开了口子。
雷电轰鸣,众人不敢迟疑,护着朱厚照,穿过回廊,直往墙内房舍躲雨。
借机会,张铭终于走进虎城大门,得见墙后情形。
成排的作坊,墙壁打通,炉火通红。
上百名工匠,光着膀子,抡起锤凿,片刻不歇。
宫内派遣的中官和小黄门在坊内穿梭,长随抬起装满的木箱,装上大车,常伴着一声钝响。
看到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张铭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官银!
全是白花花,铸造成方形的官印!
看分量,一块至少十两。
下意识数着木箱,估算车上银数,张铭心中骇然。
这么多的银子,都是从何而来?
天子建造豹房,不为游玩赏乐,竟是为铸造官银?
说出去,谁会相信?
不是亲眼所见,张铭也不敢置信。
“奴婢拜见陛下!”
管事的中官上前,躬身下拜。
房中忙碌的工匠同时停下,跪地行礼。
“都起来。”
朱厚照抬手,示意众人继续铸银,该做什么做什么。
“朕随意看看。”
天子有令,工匠们再次忙碌起来,比起先时,用出更多力气。
“抬一箱铸好的官银,呈陛下过目。”
张永小声提醒,管事太监立即动作,绑上车的木箱不好动,未装满的银箱还有两只。
“陛下请看。”
箱中银锭,不是两头翘起的形,而是长短类似,宽窄略有区别的条形。
翻过一面,压刻有正德元年,银锭重量等字样。
“小者五两,大者五十两。”
“银矿石熔炼之后,熔铸成锭,成色亦有少许不同。”
朱厚照拿起两枚银锭,掂了掂重量,问道:“比府库官银如何?”
“回陛下,好于成化弘治官银,比天顺官银稍有不如。”
“恩。”
放回银锭,离开铸银坊,穿过两条回廊,打击声消失,骤然变得安静。
“此为熔铸金银器皿,番邦器物之所。”
“此间分拣钗环拆下的珠玉宝石。”
“运银矿石之木,虽已凿空,然其质地尚好,可制桌椅工具,供房内支用。”
“陛下,熔铸的金锭,五至十两不等,均另外装箱,运送宫城,交承运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