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污点,不甚要紧。
有的时候,背着污点,反比一身清白更可用。
江浙事安排妥当,杨瓒一行离开钱仓所,乘官船北还。
比起来时,兵船多出一艘,另添三艘运货的粮船。
对此,刘公公振振有词:“东西多,船自然要多。与其分行,劳人伤财,不如一并带走。反正顺路,正合适。”
“有理。”
杨瓒骤然发现,在宁波府几月,刘瑾的行事不同往昔,愈发干净利落,性格也有些变化。
究竟是好是坏,还需观察。
不过,跟着上船的刘玉,倒让他提心。
幕僚?
想起刘玉离开朝堂的情形,杨瓒蹙眉。
带此人归京,恐会掀起一场风雨。但人已登船,总不能扔进海里。只好暂且按下,交代船上校尉盯着,以防后事。
“如果有不对,立即报于顾同知。”
提起顾卿,杨瓒又有些怨念。
计划到京城约谈,不代表一路之上不见面。
结果倒好,他在官船,顾同知在兵船。船行海上,愣是连个背影都没见着。
这算怎么回事?
杨瓒眉心蹙紧,表情严肃,头顶弥漫郁气。
王主事八风不动,继续抄录簿册。时而感叹,江南果真富庶,临行前送来的仪程,加上未送神京的表礼,折银八万。
刘瑾有些心惊肉跳,坐在凳上,极不安稳。
上次见杨御史这幅表情,自己被-抽-成猪头。
如今再见……他是不是该提前回舱房,抵京之前尽量躲着,少让姓杨的看见?
兵船之上,十几名番商,百余海匪,皆被捆住手脚,关押舱底。
海盗船长亚历山德罗,待遇不比旁人好。同样五花大绑,一天一个麦饼,半碗水。
顾卿立在船首,看着右前方的官船,展开杨瓒递来的“纸条”,嘴唇上翘,眉眼稍弯,带着惑人的-艳-丽。
躲?
如是不躲,这样的“纸条”,何尝能到手里?
笑入眼底,愈发的冶艳。
船上锦衣卫互相看看,有志一同,有多远躲多远。
伯爷不笑,浑身冒煞气,很是恐怖。
展颜一笑,春-光-和-媚,却比冷脸更加吓人。
好像是饿了数日的豹子,忽见圆乎乎的肥-兔-子主动上门,正将大快朵颐。
打了个哆嗦,众人愈发小心。走路都踮起脚尖,唯恐发出半点声响,引来顾卿注意。
正德元年,九月甲申,船过扬州府,短暂靠岸,停留半日。
刘公公躲在船舱,打死不露面。
当地官员来见,杨瓒一改来时,亲自接下名帖。
会面时,好言安慰,话里话外表示,剿匪事已了,足下可安心续任。只要别伤天害理,过于盘剥百姓,往日之事,朝廷不会追究,本官也不会硬是过不去,上奏御前。
“太守无需悬心,事已了,可安心落意。”
寝食不安,心惊多日,到底得一句准话。
扬州府尹长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腔子里。
“杨佥宪快人快语,本官感铭于心。他日如有相托,必不推辞。”
“太守言过,瓒不敢当。”
送走扬州府尹,杨瓒回到船上,笑呵呵吩咐校尉,“启程,往淮安府。”
“遵命!”
舱门合拢,杨瓒翻过几张名帖,寻出一本簿册。滴水磨墨,官职姓名逐一录好,其后略加备注,日后当有大用。
以晕船为名,刘瑾躲在船舱,非必要绝不见人。
闻听杨瓒所行,翻来覆去想了几回,觉得不对。却始终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刘玉,依你之见,杨佥宪这是什么意思?”
刘玉面现难色,更夹杂几分羞愧。
“回公公,草民亦不知。”
事实上,刘玉斟酌数日,隐约猜到几分。可此事能想不能说,更不能当着刘瑾的面说。
万一说漏嘴,刘公公对付不了杨御史,怒气没处发,调头来找自己,他冤不冤?
故而,刘玉低头,只为让刘瑾相信,他半点不知,不能为刘公公解忧,很是愧疚。
船停淮安府,刘瑾照旧躲着。
杨瓒仿效前例,凡有官员来访,必接下拜帖,亲见来人。
无论府尹知州,还是七品县令,杨御史皆态度和蔼,好言相慰。彼此言和心顺,端是一堂和气。
来人送出仪程,杨瓒笑纳。旋即令人备好表礼,临行之前,必会送出。
无论价值如何,行事便让人舒服。
府尹知州交口称誉,七品知县更是激动。钦差的表礼,旁的不提,带回官衙,何等的体面。
待船抵山东,杨钦差温恭直谅,蔼然谦和,平易可亲之语,已传遍南直隶。
来时避而不见?
那是水土不服,遇-阉-竖狂妄,无奈之举!
江浙剿匪,手段过狠?
此言差矣!
匪类狂悖,劫掠害民,几番纳降全无效果,自当行雷霆手段。
举发地方官员,伤害同僚感情?
胡言乱语!
“杨佥宪一心为公,忠君正节,岂容尔等非议!”
怀有疑虑之人不少,称赞杨瓒的地方官,也未必心口如一。然众人都知道,杨瓒既然释放善意,自己必有所回报。
强拧着,不假颜色,那不是刚硬,是愚蠢。
遑论有刘公公前例作比,即便知道杨瓒另有所图,八成是在演戏,众人也要装糊涂,按照既定的“路线”,陪着演下去。
船停登州府,杨瓒一行登岸,在卫所换乘马车,日夜兼程赶往北直隶。
陆上远比海上方便。
沿途稍停,既会有官员来访。其表现,基本大同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