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朱厚照停留不久,又有李东阳从旁进言,总算抬臂,令众人起身。
天子归京,本该有仪仗鼓乐。碍于本次情况特殊,只能一切从简。
仪仗仅设锦衣卫,鼓乐设而不做。五成兵马司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扫清街道,搭建人墙,就算了事。
进入东城,朱厚照重新上马,对天子车舆弃之不用。
“陛下,请登舆。”
“朕习惯骑马。”
见三位阁老脸色微变,想起杨瓒的叮嘱,朱厚照立即改口:“朕离京数日,两宫定然挂念。今归心似箭,策马更快。”
理由牵强,好歹能够接受。
天子刚回京,尚未抵达宫城,不想再-激-得对方犯倔,内阁退后半步,默许天子骑马。
“陛下,请。”
天子骑马,百官必当仿效。
三位阁老和武臣好办,跃身上马,风鼓官袍,很是潇洒。
习惯乘车坐轿的官员当场傻眼。
难不成要徒步跟着走?
五品以下,上朝下朝俱是步行,早已习惯。五品以上则集体皱眉。
左右衡量,到底接过缰绳,脚踩马镫,在长随的帮助下,坐上马背。速度虽慢,好歹能保住几分颜面。
路行一半,冒雪迎驾的百姓越来越多,万岁声不绝于耳。
山呼声中,三匹快马自北行来,接连奔入玄武门。
马上骑士身着袢袄,外罩一层皮甲。
到城门前,三骑被卫军拦住。
骏马口吐白沫,眼见不活。
骑士翻下马背,跌落雪地,勉力挣扎仍站不起身,明显是长时间奔驰,乍然松懈,全身脱力。
“怎么回事?”
听到回报,轮值百户匆匆赶来,骑士都被卫军扶起。
三人皆是脸色发青,嘴唇干裂,双手和耳朵带着通红的冻伤。一人右肩皮甲-撕-裂,应是被利箭破开。伤口冻住,渗出的血已结成冰碴。
“快、急报!”
用最后的力气,骑士取出腰牌,抖着嘴唇,沙哑道:“鞑靼叩边,万人-逼-近-密云龙门!”
“什么?!”
闻言,百户大惊失色。一把抓过腰牌,仔细查看阴刻,确认出自密云后卫。解开骑士皮甲,见其腰腹带伤,紧缠的绷带早浸透血色。
“快禀报……”
骑士猛然睁开眼,似回光返照,用力抓住百户手腕。
“密云后卫,潮河所,龙门所,曹家寨……三千弟兄……有内-奸……带路……”
用尽最后力气,吐出最重要的几个字,骑士一阵剧烈的咳嗽,喷出大口鲜血,怒睁双目,当场殒命。
玄武门处,陷入一片死寂。
“百户,这……”
“这什么!”百户合上骑士双眼,咬牙道,“抬进城楼,我去禀报!”
“是!”
圣驾归京,百官恭迎。此时禀报,恐来不及说话,就被禁卫长矛架走。兵情为实,九成仍要被问罪。
然情势所迫,顾不得那么多。三人带伤飞报,足见边镇情况何等危急。
“驾!”
骏马飞弛而过,街边小贩躲闪不及,接连被踢翻了担子。不敢大声咒-骂,只能小声嘀咕,一边收拾被踩碎的货物,一边暗骂,这是哪个愣头青,杀千刀的,今天在城内跑马,不怕下刑部大狱!
城门卫百户一路策马飞奔,从北城到东城,撞-翻十余个摊位,终于在宫城门前见到圣驾。
相距百米,百户滚落马背,被金吾卫架起,顾不得其他,大声喊道:“陛下,蓟州边军飞报,鞑靼万人叩边,密云潮河危急!”
什么?!
朱厚照立即勒住马缰,上前数步,大声问道:“来人何在?”
百户挣扎着跪在地上,眼圈已经泛红,哑声道:“回陛下,三人俱带伤而来,一人伤重殒命,两人现在玄武门。”
“张伴伴。”
“奴婢在。”
“宣太医,朕先去玄武门。”
“遵旨。”
张永应诺,立即调转马头,直奔队伍后的青袍官员。
朱厚照扬起马鞭,令百户上马,不顾群臣阻拦,决意驰往东城。
“众卿都听到,密云危急!”
“体统?鞑靼叩边,万人攻破边镇,贼虏肆虐,百姓被劫掠欺凌,还同朕讲什么体统!”
朱厚照悲愤填膺,不胜其怒,一鞭-抽过去,直将拦在最前方的官员掀翻马下。
“陛下!”
幸亏官服内有夹袄,鞭子抽过去,只破开一层棉花。饶是如此,也吓得众人噤声,倒退两步,不敢再拦。
天子火冒三丈,挥舞鞭子抽人,比说什么都管用。
群臣惊吓不小,无人敢再造次,纷纷让开道路,任由天子一路疾驰,只留背影。
跌落马背的给事中,颤巍巍站起身,看着身前一道鞭痕,倒吸一口凉气,心存余悸。
自仁宗朝后,未见哪位君主对臣子动手。怒极惩治,也是发刑部大理寺。最严厉,不过打顿廷杖,关进诏狱。
现如今,正德皇帝亲手抽朝臣鞭子,难免让众人想起,圣祖高皇帝和太宗皇帝,貌似就有这类嗜好。
忆起洪武朝多数官员的下场,如何不脊背发凉,双股颤颤。
不提众人如何想,朱厚照以最快速度赶到北城,翻身下马,鞭子一甩,令百户带路,噔噔噔跑上城楼。
刘健三人到底年纪大了,跟在天子身后,都有些吃力。
顾鼎跟得最近,杨瓒……以他的身板,速度还比不上三位相公。
蓟州来的三人,都被安置在城楼之内。
一人殒命,独在墙内角落。余下两人气息奄奄,勉强灌下两口热水,靠在火盆旁,身上总算有了几丝热气。
张永不在身边,朱厚照直接走到墙内,值守的卫军方知天子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