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总体而言,杨瓒的眼光还算不错。

    王忠身在京城,以言官入朝,举发贪墨,出使朝鲜,功劳自不必提。

    李淳程文外放,任职期间,确实做出不少实事,在当地官声相当不错。非是如此,升官调任也轮不到他们。

    纵观全国,知县二尹,典史主簿,加上等候选官的举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比资历,李淳程文完全不够看。

    他们能仰赖的唯有官声,以及在朝中关系。如此一来,赴任之前联系杨瓒,送来私信,就完全说得通。

    毕竟,同榜之中,这位最得圣心,品级最高。

    放下文书,杨瓒摸摸下巴,终于有了自觉。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由虾米升级,成为可供他人一抱的大-腿。

    该说好事还是坏事?

    杨御史无解。

    正德二年,三月辛亥

    北来的朔风终于减弱,彤云散去,天空放晴。

    积雪开始消融。

    镇虏营城墙之上,坚冰反-射-五彩,渐成点点水珠,继而汇成溪流,最后,四面垂下瀑布,落在地面,同雪水聚成浅池,交错两道彩虹。

    见此奇景,杨瓒兴致突起,指着南城门,对谢丕道:“谢兄且看,此处可像水帘洞?”

    “水帘洞?妙!”谢丕拊掌,笑道,“有此奇想,杨贤弟果真高才。”

    杨瓒诧异,道:“谢兄不知?”

    “不知什么?”

    齐天大圣,孙行者。

    谢状元挑眉,满脸疑惑。

    杨瓒默然。

    他只记得西游记成书明代,并不晓得,究竟是在正德之前还是之后。

    事实上,写成这部奇书的吴老先生,现今还是黄发垂髫。别说写书,怕是连字都不认得。

    见谢丕确实不解,杨瓒唯有干笑两声,含混过去。

    没料想,谢状元回到医帐,将日间事当做趣闻说给顾榜眼。

    隔日,杨瓒正要往附近边屯,路过城门,发现有边军登高凿石,谢丕和顾晣臣立在墙下,展开一幅字,正指点边军落锤。

    “谢兄,顾兄。”

    心下好奇,信步走过,看清纸上何字,杨瓒立时僵住reads;。

    水帘洞?!

    再看城头,篆体“水”字已成大半。

    “谢兄,这是为何?”

    谢丕笑道:“此三字甚好,我与顾兄商议,不若刻于城门之上。”

    “刻门上?”

    “此为南门,北门、西门也将仿照此例。”

    杨瓒:“……”

    吴老先生,小生对不起你!镇虏营的汉子们,更是对不起!

    边塞军营,何等威武,北疆军汉,怎生雄壮。

    突然变成猴群居住的洞府……哪怕出了齐天大圣,也是猴子窝!

    除非吴老先生不至北疆,不晓镇虏营,否则,大圣的洞府怕要改名。

    想到这里,杨瓒忽觉-罪-孽-深重。

    不得不拦住谢丕顾晣臣,叫什么都成,坚决不能是水帘洞!

    “为何?”

    “当真不行?”

    杨瓒摇头,费尽口舌,喉咙说干,甚至扯到违-制,终于成功劝服两人,就此改变主意。

    最后,三人合议,几座城门不另外取名,均以东南西北题字。

    边军领命,重新刻印,但南门之上的“水”字到底留了下来。

    让杨瓒万没料到的是,半个世纪后,因明朝疆域扩大,本为长兴县丞的吴老先生,因实干清廉调任密云。为官期间,走访边镇,见到镇虏营旧城,听闻正德初年,杨谢顾三人守城对敌之事,钦佩不已,看到城门上的半枚刻字,更是灵感大发。

    弼马温的洞府,就此成名。

    如果杨瓒知晓,必会目瞪口呆。

    不是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历史总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被玩笑之人,只能无语望天,叹息一声,岁月强大,人力渺小,不服不行。

    四月初,京城的风雨终告一段落。

    第一批流放的官员,由锦衣卫押送,经密云怀柔,抵达潮河所和白马关。

    谢丕、顾晣臣奉召还京,安排武学及武举诸事。

    顾卿自草原返还,未停两日,接北镇抚司任命,得天子敕令,再度出塞。此番目的地不是漠南,而是辽东境内,朵颜三卫驻地。

    张铭同谢丕顾晣臣一并启程,来时所率京卫,半数战死,余下多自请戍边,留在蓟州,与战死同袍相伴。

    顾鼎离开镇虏营,前往营州。

    应城伯先调怀柔,后转调密云,怀柔城空虚reads;。

    为防鞑靼游骑-骚-扰,顾总戎上疏朝廷,领五百人驻守顺义,同怀柔镇守太监互相照应,待新任巡兵官抵达,再返还京城。

    杨瓒留在镇虏营。

    日渐春暖,蓟州边民陆续翻地恳田。

    十日内,杨瓒接连走访几处村屯,找到五六个积年的老农,将玉米粒分发试种。

    “杨大人,此种番粮当真耐寒耐寒,出粒极丰?”

    “老人家,此物是海外得来,亩产几何,瓒不敢妄言。然能种好,亩产绝对超出稻麦。”

    明时,遇小冰河期,稻麦亩产本就不高。

    江南丰腴之地不提,北疆边塞,怕只有后世的零头。杨瓒说出这番话,绝非胡乱猜测,有相当底气。

    看着分得的一小把种子,农人半信半疑。商量之后,分别在田间划出一小块,挖出两排浅坑,洒下黄灿灿的种子。

    数量不多,走几步就能种完。

    即便不出苗,也不耽春耕。如果能出,且如杨大人所言,就是灾年的救命粮,说不准能活多少人命。

    洒下种子,交给半大孩子看顾,农人们的精力重回谷麦高粱之上。

    几场冰雹,冬小麦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