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説得這样轻松淡定,几乎让我错觉,這不过是一场小麻烦,而不是关乎我亲族存亡,天下纷争的大事。我怔怔看他,不敢相信他此刻面上犹带笑容。
他知不知道,一旦起兵南下,等待他的将是一场生死恶战;他将与我的亲族一同站在命运的边缘,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到底为了什么?”我颓然掩住脸,再抑止不住心底的惶惑,失声哽噎。
我不明白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金风细雨的京城,往日诸般美景,至亲至爱的家人……甚至是眼前刚刚重新绽放的天地,都随着這场纷争而坍塌。我和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或许都将从此改变。這荒唐可怕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废储,为什么要打仗?”我喃喃颤声问他。
他陡然笑了,朗朗笑声却是冰凉透骨,我听不出半分笑意。
“为了什么……”他淡淡重复我的问话,唇角微扬,“无非四个字,帝王霸业。”
我霍然抬眸看他,震骇无言。
自古多少英雄,竞折腰在這帝王霸业四个字上。
“一朝踏上此路,成王败寇,再无回头。”他竟含笑看我,淡淡説出我此刻心中所想的话。
我凝望萧綦,一时间,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他明白我此刻心中所想,如同我也明白他那四个字的寓意。如果一切重来,我是愿做侯门深闺中的柔弱女子,如母亲那般安享荣华一生,抑或依然愿意站在他的身旁?
他静静等待我半晌,目中渐有失落之色。
“左相还有一封家书给你。”他不动声色转身,从案上密匣中取出一封金漆烫封的信函。
這是我到宁朔以来,父亲送到的第一封家书。此前他与萧綦密函往来,竟没有一封家书予我,似乎早已将我這嫁出的女儿遗忘。或许他知道,我会从萧綦這里得知真相,并且不会原谅他。
我接过父亲的信函,淡淡垂眸一笑,心下只是黯然。
萧綦深深看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转身行至窗下,负手而立,待我独自拆阅家书。
我望着他孤峭背影,将父亲的家书紧紧捏在手中,不觉已捏皱。
“萧綦……”我轻轻一叹,“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总要随你一起的。”
萧綦的背影微微一震。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斑驳洒在他肩头,将他挺拔身影长长投在地上,愈显孤绝。
他背向着我,看不到脸上神色,隔了良久才听他低低説了一声,“好。”
我一时呐呐无言,低头盯着信上父亲的字迹发呆。
“阿妩。”他突然唤我。
“嗯。”我漫声应了,忽然一呆,他竟叫了我的乳名。
萧綦突然转过身来,满目笑意地望着我,“你叫阿妩。”
我从未见过他這般明朗温暖的笑容,仿佛有淡淡光华自他眼底焕发,令我一时看得呆住。
“你怎会……”我想问他怎会知道我的乳名,话一出口,才想起手中信函,上面分明有父亲写下的“吾女阿妩亲启”。我不觉失笑,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一时相视而笑。
书房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墨香,弥散在五月的阳光中,恍惚似回到了柳媚花好的昔日光景。
被他這样看着,我越发有些局促,低头去拆父亲的信。
手腕却突然被他捉住,信也被他劈手夺了去。他将手指按在我唇上,止住我的发问,低低笑道,“回来再看,先随我去一处地方!”
我一时愕然,被他牵了手,不由分説地带出书房。回廊庭院中那么多的侍卫仆从,他也不顾有人在侧,一路紧紧牵着我的手,泰然大步走过,惊得府中仆众纷纷回避。起初我还羞窘,渐渐觉得莫名雀跃,轻巧好奇地跟上他步伐,不知他要将我带到何处。
他的手掌那么大,将我的手完完全全握住。我偷眼看他的侧颜,却被他发现……
“到了。”他笑着一指前方,竟是马厩所在,“快去挑马!”
“挑马?”我错愕莫名,啼笑皆非地挑眉看他,“你难道要带我领兵打仗?”
他大笑起来,“哪来這么多话,叫你挑便挑,选好马再叫下人找一套布衣胡服给你。”
我恍然明白过来,惊喜道,“我们要微服出行?”
他瞪我一眼,“再嚷大声些,全城都知道王妃要出行了。”
忽听一声清越马嘶,那马厩中最抢眼的一匹高大黑马朝我们迎上来,浑身毛色漆亮如墨,四蹄矫健修长,鬃毛猎猎,神骏昂扬。
“那是墨蛟。”萧綦微笑,丢了我的手,径直向他的爱马迎去。
看他待马倒比待人热情,我不觉心头暗恼,忽起顽心,将手指并入唇间,短促地吹响一声唿哨,這是驯马师常用来警戒马群的讯号,幼时我缠着太仆寺最好的牧丞学了很久才学会。厩中马群果然一凛,齐齐向我看过来,连墨蛟也微微侧头看我。
萧綦惊诧地回头,笑道,“你竟会這个!”
我淡淡笑,扬眉看他,“除了舞刀弄剑,行军打仗,你会的,我未必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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