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作者:寐语者

    片刻前还是旖旎无限温柔乡,转眼间,如堕冰窖。

    就在两天前,御医还説皇上至少能捱过這个冬天。

    即便他病入膏肓,受制于人,却仍是天命所系的九五至尊。只要皇上活着一天,各方势力就依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我的生辰之夜,宴饮方罢,升平喜乐还未散尽,皇上竟猝然暴卒。

    萧綦立刻传令禁中亲卫,严守东宫,封闭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大内;并将皇上身边侍从及太医院诸人下狱,严密看管;京郊行辕十万大军严守京城四门,随时待命入城。我匆忙穿衣梳妆,一时全身僵冷,转身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萧綦忙扶住我,“阿妩!”

    “我没事……”我勉强立足站稳,只觉胸口翻涌,眼前隐隐发黑。

    “你留在府里。”他强迫我躺回榻上,沉声道,“我即刻入宫,一有消息便告知你。”

    他已披挂战甲,整装佩剑,周身散发肃杀之气。触到這一身冰凉铁甲,令我越发胆战心惊。我颤声道,“假如父亲动了手,你们……”

    萧綦与我目光相触,眼底悯柔之色一闪而逝,只余锋锐杀机,“眼下情势不明,我不希望任何人贸然动手!”

    我哀哀望着他,用力咬住下唇,説不出半句求恳的话。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良久,深邃莫测。這四目相对的一瞬,各自煎熬于心,竟似万古一般漫长。

    终究,他还是掉过头去,大步跨出门口,再未回顾一眼。

    望着他凛然远去的背影,我无力地倚在门口,无声苦笑,苦彻了肺腑。

    然而,已没有时间容我伤怀。

    我唤来庞癸,命他即刻带人去镇国公府,并查探京中各处情形。

    皇上暴卒背后,若真是父亲动了手,此刻必是严阵以待,与萧綦难免有一场殊死之斗。

    是父亲么,真是他迫不及代要取而代之?我不愿相信,却又不敢轻易否定這可怕的念头……心口阵阵翻涌,冷汗渗出,一颗心似要裂作两半。

    一边是血浓于水,一半是生死相与,究竟哪一边更痛,我已木然无觉。

    不过片刻工夫,庞癸飞马回报,左相已亲率禁军戍卫入宫,京中各处畿要都被重兵看守,胡光烈已率三千铁骑赶往镇国公府。

    我身子一晃,跌坐椅中,耳边嗡嗡作响,似被一柄利刃穿心而过。

    早知道有這一天,却不料来得這么快。

    其实,早晚又有什么分别,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我缓缓起身,对庞癸説道:“准备车驾,随我入宫。”

    远远望见宫门外森严列阵的军队,将整个皇城围作铁桶一般。

    尚未熄灭的火光映着天边渐露的晨曦,照得刀兵甲胄一片雪亮。宫城东面正门已被萧綦控制,南门与西门仍在父亲手中,两方都已屯兵城下,森然相峙。四下剑拔弩张。谁也不敢先动一步,只怕稍有不慎,這皇城上下即刻便成了血海。

    车驾一路直入,直到了宫门外被人拦下。

    宋怀恩一身黑铁重甲,按剑立在鸾车前面,面如寒霜,“请王妃止步。”

    “宫里情势如何?”我不动声色地问他。

    他迟疑片刻,沉声道,“左相抢先一步赶到东宫,挟制了太子,正与王爷对峙。”

    “果真是左相动了手?”我声音虚弱,手心渗出冷汗。

    宋怀恩抬眸看我,“属下不知,只是,左相确是比王爷抢先了一步。”

    我咬唇,强抑心中惊痛,“皇后现在何处?”

    “在乾元殿。”宋怀恩沉声道,“乾元殿也被左相包围,殿内情势不明。”

    “乾元殿……”我垂眸沉吟,万千纷乱思绪渐渐汇聚拢来,如一缕细不可见的丝线,将诸般人事串在一起,彼端遥遥所指的方向,渐次亮开。

    我抬眸望向前方,对宋怀恩一笑,缓缓道:“请让路。”

    宋怀恩踏前一步,“不可!”

    “有何不可?”我冷冷看他,“眼下也只有我能踏入乾元殿了。”

    “你不能以身涉险!”他抓住马缰,挡在我车前,“即使王妃碾过我的尸首,今日也踏不进宫门一步!”

    我淡淡笑了,“怀恩,我不会踏着你的尸首过去,但今日左相或王爷若有一人发生不测,你便带着我的尸首回去罢。”

    他霍然抬头,震动之下,定定望住我。

    我手腕一翻,拔出袖底短剑,刃上冷光映得眉睫俱寒。

    宋怀恩被我目光迫得一步步退开,手中却仍挽住马缰,不肯放开。

    我转头望向宫门,不再看他,冷冷吩咐启驾。

    鸾车缓缓前行,宋怀恩紧紧抓住缰绳,竟相随而行,目光直勾勾穿过垂帘,一刻也不离我。我心中震动不忍,隔了垂帘,低低道,“我毕竟还是姓王,总不会有性命之危……你的心意我明白,放手罢!”

    宋怀恩终于放开缰绳,僵立路旁,目送车驾驶入宫门。

    宫中已经大乱,连为皇上举哀的布置都没有完成,宫女内侍便躲的躲,逃的逃,随处可见慌乱奔走的宫人,往日辉煌庄严的宫阙殿阁,早已乱作一团,俨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飘摇景象。

    父亲与萧綦的兵马分别把持了各处殿阁,对峙不下,到处都是严阵待命的士兵。

    天色已经透亮,巍峨的乾元殿却依然笼罩在阴云雾霭之中,森森迫人。

    我不知道那森严大殿之中藏有怎样的真相,但是一定有哪里出了差错,一定有什么不对。

    父亲为何如此愚蠢,甘冒弑君之大不韪,在這个时候猝然发难?论势力,论布署,论威望,他都占上风,稳稳压住萧綦;唯独刀兵相见,放开手脚搏杀,他却绝不是萧綦的对手。這一步棋,根本就是两败俱伤的死局!

    乾元殿前枪戟林立,重甲列阵的士兵将大殿层层围住,禁军侍卫刀剑出鞘,任何人若想踏前一步,必血溅当场。

    两名禁军统领率兵驻守殿前,却不见父亲的身影。

    我仰头望向乾元殿的大门,拂袖直入。那两名统领认出是我,上前意欲阻拦,我冷冷扫过他们,脚下不停,徐徐往前走去。两人被我目光所慑,不敢强行阻拦,只将我身后侍从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