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天寒。
秋长风的心更寒。如瑶明月说的声音虽轻,但这句话在他的耳边有如炸雷一般。他善于察人,看出如瑶明月所言非虚。
如瑶明月说得很奇怪,为什么秋长风不杀她是因为叶雨荷要死了?叶雨荷如果是因为如瑶明月而死,秋长风有什么理由不杀如瑶明月呢?
一百个人中恐怕有九十九个人都不懂如瑶明月的意思。可是秋长风却懂了。他知道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到的也远比旁人要深远。他突然明白了如瑶明月的用意,倏然变了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嗄声道:“今晚?”
如瑶明月神色亦变,失声道:“你都知道了?”她话音未落,眼中蓦地闪过一分光芒,手指一按机关。
哧的一声响,天涯咫尺琴再次发动,射出了最后一轮银针。
难道说如瑶明月故意危言耸听就是想搅乱他的心神吗?秋长风想到这一点时,蓦地倒了下去。
他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持着警觉,这得益于他十数年如一日的苦练。因此,就算他心神震撼,还能保持敏捷的身手、精准的判断。
他就是那么一倒,看似平淡无奇、随意而为,但恰恰躲过了扑面爆射而来的银针。他倒下的那个方位就是天涯咫尺琴攻击的死角。
如瑶明月这次亲眼见到秋长风的闪避,脸色又是一变,几乎以为秋长风是魔鬼的化身。她不想这般犀利的攻击,竟被秋长风轻易地躲过。可她在射出银针的同时,手指再按,天涯咫尺琴发动了第三道机关。
未断的那根琴弦倏然射出,射到远方高崖的枯树之上,如瑶明月手一扯,整个人就如风筝一般凌空飞起,向远方扑去。
天涯咫尺琴有三绝——明月心、相思弦和入骨针。
明月心就是那笼罩秋长风的光芒,入骨针已然用尽,可是琴上还有一根相思弦。七弦虽断了六根,但是还有一根相思弦没有断,如瑶明月就是仗着这最后的一根琴弦飞向远处。
秋长风眼中突然露出了几分犹豫……
可犹豫还没有完全消逝,他就感觉到杀机陡起,杀机来自左手处。随着呼呼的声响,几点黑光夹杂在风声中射来,秋长风微惊,知道有人趁他集中精力对付如瑶明月的时候掩杀过来,掷出了暗器。
那几点黑光看似无奇,秋长风却从不会大意。他身形未起时,只是一缩一展,手掌一拍,整个人就如弩箭般沿着地面平射了出去。他这般躲避,只是察觉到对手既然能够无声无息地赶来,必定也是高手,绝不会只发动一轮攻击。因此,他的闪避方向必须出乎对手的意料。
果不其然,偷袭那人见秋长风倒地,毫不犹豫地向秋长风将要滚去的方向掷出黑丸,轰轰的响声不绝,激起了一地尘土和落雪。可偷袭那人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失误——他判断错了秋长风躲避的方向。
在秋长风面前,除了张定边那等人物,抢不到先机就已输了,更何况是失误呢?
偷袭那人明白不妙,手腕再扬,立即在自己身前布下了三道防御,火尽薪传、火毒和火烛天。
然后,他倏然而化——化作了一股火烟,就要逃遁。
那人无疑是伊贺部的高手,只有伊贺部的高手才会将火器运用得那么精熟,在片刻间连施伊贺部的三大杀招。
火尽薪传是阻挡敌人来自地面的进攻,火毒更是布在空气中,可阻挡对手破空冲来,火烛天可以燃烧起数丈高的火焰,这三大杀招把秋长风所有进攻的可能都扼杀了。
那人从未有过如此慎重的时候,三大杀招连施,只为了阻挡对手的进攻,为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
他化烟一遁就是三丈,可他没有留意,有道光亮连穿三道屏障,在烟中陡然一亮后,又飞回到秋长风手上。
这时才有锦瑟清音响起。
秋长风已收刀。他透过冲天的火光向着那逃遁的身影道:“伊贺火腾,你输了。”他虽未见过伊贺火腾,但是他想到,在汉王军营中的刺客有三个,眼下只有伊贺火腾才可能赶到这里。
那人想不到自己被秋长风轻易地揭穿了身份。这时,他已经逃到了十丈开外,闻言,身形停顿了一下,只感觉有冰冷的锋锐从头到背一划而过,恍然间觉得再逃就有着说不出的可笑。
那一刻,伊贺火腾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刀出落花影,刀回人双分。’听闻这本是数十年前,高手蓝落花的绝招。”他念头从此中止,然后人就分成了两半——左右两半,缓缓地倒了下去。
鲜血喷涌,染红了苍白的雪。火还在烧,天地间仿佛布满了鲜红的血。
锦瑟刀已隐,根本没沾任何血迹。秋长风的锦瑟刀飞旋而出将伊贺火腾斩成两半后,脸上没有丝毫自得,反倒带了分惊惧。
方才虽惊险,可那不过是事关自己的生死,但他从如瑶明月的话中得到了让人震撼的消息,他若真是猜测无误的话,眼下的大明朝应该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朱棣准备宣布决定的时候,有了那么一刻的犹豫。他其实早就想立朱高煦为太子,因为他从二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这个念头在浦子口有过,靖难后亦有过。但因为种种缘由,让他不能下定这个决心。他知道这个改变不但惊人,甚至会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可此时,见到朱高煦惨白的脸、染血的嘴唇、断了的手腕,朱棣心中忍不住地激荡,嗄声道:“煦儿,父皇决定……”
朱高煦见到父亲那许久以来未曾有过的神色,眼中蓦地闪过一分异样。
就在这时,帐帘掀起,一人带着风雪踉跄地冲进来道:“父皇!”
朱棣一怔。他不用回头就听出是太子朱高炽冲了进来。朱棣恢复了平静的脸色,淡漠道:“何事?”
朱高炽肥胖的脸上带了些汗珠,他顾不得擦拭,急声道:“我听说二弟被人行刺,伤得不轻……好像还中了一种奇怪的毒。”瞥见父亲木然的脸,朱高炽道:“孩儿找来了郑大人……”
朱棣目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略带喜意道:“不错,郑和数下西洋,对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了解,他说不定会解这毒。郑和呢?”
有一人轻声道:“臣在。”
朱棣霍然转身,见一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帐边一角。那人穿的竟是寻常百姓的服饰,看起来和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有些不同的就是他颌下无须,双眸如海,那双眼眸中不知藏了多少玄机和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