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来丰怡苑探望冯茵臻的,仍然是太子。
彼时冯茵臻在床上躺的久了背疼,就着杏儿的搀扶,趴在书桌上看话本子。
杏儿替她开了窗通风,好让房间凉快些。
丰怡苑支配不起冰块,便只能靠通风和扇子解暑。
看书既可静心,也能转移注意力,让冯茵臻不觉得伤口那么疼。
太子命人提了个食盒摇着扇子不疾不徐的踱进院子,杏儿看见那春光满面的太子,愣的揉了揉眼睛,赶紧放下手里的扇子下跪行礼。
冯茵臻这才抬头看到门口的太子,显然也吃了一惊。还没等她有什么动静,李承绩远远的用扇子做了个“不必了”的手势,“有伤在身,繁文缛节便免了。”
冯茵臻拿着话本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太子吩咐他身后的侍卫,将提来的食盒放在屋内的八仙桌上。
摸了摸椅子,挺牢固。
然后才坐下来问她,“还没用膳吧?”笑吟吟的回头看她,“过来尝尝?”
“......”杏儿没闹明白太子这唱的是哪一出,但作为一个婢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将主子搀过去。
侍卫揭开盖子,扑鼻的肉香便盈满了整个房间。
李承绩把筷子递给冯茵臻,眼尾皆是笑意。
冯茵臻倒也不拒绝,接过筷子夹了一块瘦肉,尝了尝。
肉质嫩滑,入口即化,唇齿间还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味,一口肉吃下肚,冯茵臻心中叹了一声,这厨子的手艺确实不错。
因好久都没吃过肉了,她也懒的客气,准备再夹的时候,听到李承绩摇着扇子笑眯眯道,“你果然喜欢。”
冯茵臻咬着肉块,愣了一瞬,漆黑的眸子盯着太子的眼睛,端碗的手忽然抖了抖。
“怎么了?”李承绩惑然。
冯茵臻看着李承绩的眼睛,有些迟疑的放下筷子,问他:“这是什么肉?”
李承绩啪一声合上扇子,盯着她的眼睛,唇边含着一丝戏谑道:“狗肉。”
心猛地一跳,冯奉仪盯着李承绩幽深的眸子,忽然感觉受伤的右腿一阵抽疼。
“南苑宫墙有一个狗洞,这狗是从那洞里钻进来觅食的。”李承绩用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昨日我瞧你这院子无比荒凉,连老鼠都骨瘦如柴,是以想着你应该许久没吃过肉了,这才贴心的将那狗剥了皮,做成锅给你送来。”
冯茵臻明显感觉到嘴角在抽搐,“......是挺贴心。”
狗是从狗洞里闯进来的,但不是来觅食的。
杜昭训养了一只长毛的黑狗,叫小白。有一次,冯茵臻远远瞧着杜昭训在湖边逗狗,曾看见过那只土黄色的“野狗”同小白玩的很欢。
巧的是,赵良娣这个人,极不喜欢猫猫狗狗。前日小白出来遛弯儿,被赵良娣踢了一脚,躺在地上嗷嗷叫,刚好被那只“野狗”看见,还冲她吠了两声,后来被仆人拿着扫帚赶出去了。
冯茵臻低了眼睫,抿唇没有说话。
“对了,昨日本宫来的时候听你的婢女说这院子有老鼠,”李承绩见她面色发青,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好笑的道,“改日,本宫给你弄只猫儿来如何?”
站在一旁的杏儿一听这话,唬的抖了三抖,腿软地差点摊到在地上。拿眼尾扫了一眼太子,太子爷盯着自己的主子,面上的表情看似在打量一件极为有趣的玩意儿一般。
冯茵臻震惊得筷子差点摔地上,太子眼明手快伸手帮她兜住,然后重新放回她保持着拿筷子的手势的手心里。
“弄只猫儿?”她缓缓重复,有些好奇地问他,“殿下认为,我养得起猫儿?”
李承绩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抬扇抵住冯茵臻的下颚,也好奇的问她,“那阿臻是认为......本宫养不起你?”
不知道为什么,李承绩忽然用了这么亲昵的称呼,这称呼让阿臻有些发懵。就是那种,好像两个人还没有熟悉到用昵称的地步的尴尬感:“没有,我不是,就是......”
脑袋里有一根弦啪一声断了,她动了动眼睫,漆黑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颤动着,白皙的脸上透出一点红来,支支吾吾道,“就是妾身觉得......妾身这院子养不活......”
“不需要你养活,你这院子里的老鼠自会将你那猫儿喂得饱饱的。”李承绩打断她的话,将折扇放在桌上给她盛了碗汤,递给她:“先把这锅肉吃了罢。”
冯茵臻抽了抽嘴角,努力思考着找什么样的理由才可以不吃这锅肉:“......狗狗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狗狗?”
今日烈阳高照,阳光透过窗轩照进来一片光明,将灼热的气温也一同塞了进来。
李承绩抬眼看着她,眸子闪过一丝阴鸷。
看着李承绩的眸子,冯茵臻坐在这极其闷热的屋子里,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再不敢发嗲,赶紧把汤接过来一口闷了。
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冯茵臻默默喝完了汤,吃完了肉。
放下碗时,心中叹了叹,这是她生平吃过的,最恐怖的肉。
一想到这只小黄狗可能只是为了给好友出气,又叹了叹,这小狗实属无辜可怜。
咂咂嘴,又叹了叹,这厨子为何不放些葱花。
托太子的福,宫人们抬进来一筐冰放在书桌旁,让屋子里显得不那么闷热了一点点。
太子的随身侍从搬了一堆公文过来,霸占了书桌,让平日里靠着看话本子打发日子的冯茵臻感到有些发愁。
她看着坐在书桌上批阅公文的太子,看着太子身边的冰块,用手给自己扇了扇脖子,心里头盘算着怎样才能过去蹭一蹭冰块。
今日太子忽然过来,她没有半分准备,是以为了凉快,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纱衣,青丝简单的半挽在头顶,连珠钗都未曾插一支。才吃了一顿热腾腾的肉锅,额头早已浸满汗水,细碎的散发黏在脸上,格外透出一份媚态来。
杏儿将锅碗收拾干净,令人端下去洗了,心中也不免抱怨,太子未免太记仇了些。这野外来的狗咬了主子,太子还把这咬人的狗煮来给主子吃,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可总归人家是太子,是东宫的主子,做下人的,也只能大气都不敢出。
想到这里,杏儿看着自己的主子,更加心疼起来。
李承绩批着公文,隐约感觉有人盯着他。
他不抬头也知道那视线是谁的目光,想到方才匡她吃肉,她那张白皙的脸一下僵的铁青,却又不得不含泪将一锅肉囫囵吞下的样子,李承绩就不免勾起唇角。
那哪里是什么狗肉,只不过是处理掉了腥味儿的羊肉罢了。
他冷了丰怡苑三个月,虽说宫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是克扣了他些,但总不至于出现年久失修到一屁股坐下去直接散架的椅子。还有这椅子摆放的位置,以及她身边的女婢递过来的茶,未免也过于巧合了些。
这是在故意整他。
今日整这一遭,就算是两两相抵了。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声音极低极轻。他抬眼去看她,见她薄薄的纱衣上浸了一身汗,贴着湿润肌肤,倒半遮半掩的透出一片春光来。偏她又极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撩着微微凌乱的发丝,不经意间透出些许风情来。
李承绩打了个手势,让站在一旁的随身侍卫和侍女都下去。
冯茵臻正扯着衣领用手给自己扇风,看见李承绩把人都支开了,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见她一脸懵圈,李承绩抬了抬握笔的手,“过来研墨。”
冯茵臻浑身闷热,正愁怎样才能过去吸纳吸纳这冰块儿的凉意,听他这么说,赶紧屁颠屁颠的簸着腿跑了过去。
拿起石墨的同时,她看见李承绩放下笔,抬起随身带着的折扇,打开扇了扇冰块,清凉的风有意无意的扫到身上,她打了个哆嗦,舒服极了。
忍不住往装冰块的盒子旁挪了挪,方便更近距离的享受这阵清凉。
李承绩却不摇扇子了。
他从衣襟深处取出一方青色手帕递给他,“擦一擦。”
冯茵臻狐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从他手里接过帕子。帕子上简单的绣了一株兰花,不知出自哪家姑娘的手,不过她不在乎。
拿在手里随意擦了擦脸和脖子,低头发现身上的纱衣湿透了,隐隐透出些许泛红的肌理,这才知道李承绩缘何要递帕子给自己。她拢了拢衣襟,白皙的脸上渐渐染上一点点红,蔓延至耳根。站在书案前的脚也有些僵硬,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哎呀!”她忽然灵光一现,惊呼道,“帕子脏了,我拿去洗一洗。”
说着,又踮着脚一瘸一拐地要出门去找杏儿。她因走的急,原本系在腰间的衣带不小心挂到了书案的勾角,这力道来的猛,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将她拽了一圈仰头栽了下去。
她当心想,遭了,旧伤未好要添新伤。
但她闭眼的瞬间,太子眼疾手快的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用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稳稳地托住了腰。
磕桌角的疼痛却并未如期到来,她缓缓从他怀里抬起了头,撞进一双狭长漆黑的凤目中,幽深的眸子里映着自己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同李承绩挨得极近,近的能感受到他微热的呼吸,感受到他炙热的胸膛,也感受到她偏头躲开他目光的那一刹那,他鼻尖擦过自己滚烫的脸。
她感觉自己像只雨中乱窜的梅花鹿,因为迷失了方向而惊慌失措。她本想推开他,可他明显并不打算放开她,反而将扶在他腰上的那只手移到了她的膝盖,一用力,她的脚便不由地跟着他的节奏离开了地面,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令她不得不伸手去勾住他的脖子。
她的头靠着他宽实的肩膀,能够听到他胸腔内的心脏,正有规律的跳动着。她小心翼翼的腾出一只手来放在自己胸前,摸到到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变的毫无节奏可言。
李承绩果然对自己没什么耐心,大约是嫌她行动不便又碍手碍脚,直接把她丢回了床上。可她一心想着要把帕子洗干净,在后脑勺刚接触到枕头的一刹那,又扶着床栏挣扎着爬起来,本就没挽好的发髻经历了几番早已松散,此刻全然失去了继续维持的耐心,瀑布般泻下,她披头散发的坐起来,将帕子递到他面前:“我只是想洗个帕子。”
李承绩盯着帕子,良久,问她:“本宫看上去像是缺帕子的人吗?”
这句话有点耳熟。
冯茵臻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