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茵臻躺在床上,咬着手里的帕子,瞪着铜铃般大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把公文搬到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坐在自己床上处理公文的李承绩,半分睡意也无。
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收纳的几个美人里,当属她冯茵臻最不得宠。
也不是没听过有些下人私底下传的什么,都说奉仪嫁入东宫的那一夜,太子根本就没碰过她,后来太子又没有来过丰怡苑,更别说碰她了。是以,整个东宫都将她这完璧之身看作一个笑话。
传言说的没错,太子第一次来丰怡苑的那晚,他被自己赶跑的。
嫁入东宫本身就不是她自己的意愿,若不是夫人拿着阿娘的性命要挟自己,她就是死也不能够同意这桩倒霉姻缘的。
是以,刚入东宫时的冯茵臻,是十分抗拒太子的。为了不让太子碰自己,她还特地在衣袖里藏了胭脂,趁着没人,偷偷地在脸上一通乱摸,甚至不惜当面戳太子短处来刺痛他。
至于这个短处么,自然是坊间的传言:太子不举。
她本是破罐子破摔,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戳他的短,本以为他会直接把自己拉出去打板子,再不济也得给个巴掌什么的。
结果没想到,他就只是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似乎还很平静。
但太子大抵还是受了些打击,又或是听进去了她的话,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十分努力的物色美人,两个月的时间内,先后纳入了杜昭训,罗承徽、赵良娣等几位美人。
听说杜吉月嫁到东宫的时候,太子高兴的喝了好几缸酒壮胆,目的就是为了能同杜吉月来一场激烈的战斗。
结果晚上在杜吉月那里吐了一夜。
太子大概是觉得没面子,就没再去过她的院子。
后面纳进来的几个美人大多都是被人塞进来的,太子连她们打的院子都不进。
直到最后,太子得了温柔可亲,知书达理的赵怀玉。大约是碰上了真爱,自此夜夜留宿碧霞居,过上了寻常百姓家的正常夫妻生活。
而自赵良娣得宠之后,太子偶尔会谴人送些稀罕玩意儿给杜昭训送过去,大约还是有几分喜欢这个美人的,但却似乎直接忘了东宫还有冯奉仪这么一个人,所以才有了丰怡苑这几个月的门庭冷落。
所以,若要论起东宫里最有地位的女人,当属赵良娣无他。
因为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冯茵臻觉得,搞不好李承绩也没睡过杜吉月。
因此她得出一个结论:李承绩这个人,只要不是真的不举,就是太衷情,非自己喜爱的人不睡。
但不管他是真的不举,还是其实纯粹就是不想睡杜吉月,如今她有伤在身,应该也不会乱来。
日头渐渐西落,李承绩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冯茵臻心里盘算着,如果他真的要留宿,应该不会怎么样,即使真的怎么样,她就拿自己的伤势来做推辞。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戏精上身,努力挤出些泪花来堆在眼眶里,等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趁李承绩偏头的一瞬间,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巧的是,李承绩看都没看她一眼,挤了一个时辰的泪花,她眼睛又酸又累,最终放弃了挣扎,趴在床上绞手帕。
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李承绩的翻书声,偶尔他还会对着放在旁边盛冰块的盒子摇摇扇子,是以并不太算闷热,虽然冯茵臻极不情愿同李承绩躺在一张床上,但好歹他除了看公文,真的也没做旁的别的事,安下去的心就这么被丝丝凉风给吹了下去,慢慢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冯茵臻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醒来后依旧觉得闷热,大约是冰块已经全部化成水了。
她恍惚中听到李承绩有些沉闷的声音,不知在同什么人讲话:“信都大堰河决堤一事虽同这一场雷雨有关,但不至于被一道响雷直接劈成稀巴烂,须得细查。”
“殿下的意思是这河堤有问题?”
“听说杜庭近日为了此事忙的焦头烂额。”李承绩似乎是抬了下手,手臂的阴影遮住了冯茵臻的眼睛,她听到头顶不响亮却十分清晰的声音继续道,“届时让刘坤去信都的时候看一看他。”
听到晋王这个称呼,冯茵臻感觉整个人从混沌中被一把拉进现世中一般,脑子迅速的开始转动起来。
大殷朝万兴第六年春,当今圣上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枕边风,还是听了不知哪个混账传出的太子不举的谣言,忽然把远在边关镇守的晋王李承惠召回了京师。
于是,朝堂上传出了圣上有意废黜李承绩另立储君的谣言。
不巧,这事儿就发生在四个月前。
有一些对太子不举的谣言坚信不疑的大臣,秉承着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可一日无储君,更不可一日无小储君的信念,把船桨丢给了晋王。
于是乎,大殷朝的臣子们,分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派系看好已有两个小儿子的晋王,另一个派系则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看好已经稳坐太子的李承绩。
不巧,封家的大夫人,早已倒戈接住了晋王递过去的橄榄枝。
于是才有了自己的这桩倒霉婚事。
一直坐在旁边的人此刻终于起身下了床,冯茵臻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却本能的翻了个身,一心想要独霸床位的摊开了身体,成一个大字型趴在了床上。
一只脚抵着墙,一只脚直接伸到床边,她感觉到李承绩走的时候,床边勾起的纱帘被他放了下来,轻轻地扫过脚心,痒痒的。
她悄悄睁开眼睛,从枕头下拿出那枚嵌了宝石的珠钗来,发了会儿呆。
她在想,如果太子倒台了,她会如何?
她想了许久,觉得如果太子倒台了,有两种可能,要么死的壮烈却死不瞑目,要么隐忍的活着,但还有个人能在太子倒台后偷偷地帮自己逃离太子,虽然那样活着也是换个身份见不得人。
但终归,自己是不可能为了李承绩去做个贞洁烈妇的。
她这样想着,摸着肚子,琢磨着屋里好像没有正午那样光明了,眨眼已经到了吃晚膳的时间,便磨磨蹭蹭的坐起来,从帘子里扒开一条缝,瞅了一眼,公文不在,李承绩不在,装冰块的盒子不在,连杏儿也不在屋内。
“杏儿?”她起床四处看了看,想找个扇子扇风,却怎么都没瞧见扇子的影子。
杏儿没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冯茵臻感觉李承绩过来的时候,丰怡苑其实有些热闹。他恍然这么一走,带走的不止那些公文,还有那份热闹。
是了,其实她很喜欢热闹。
找不到东西解暑,索性把门窗都关上了,脱了外面的一层纱衣丢到床上,然后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又从书桌后面拿起了常看的《四时景》翻起来。
宫人们特别会看眼色,说到底,杜昭训其实跟自己处境差不多,但因着李承绩偶尔还会给杜昭训送些新鲜玩意儿,是以算得上是比自己的地位稍微高点儿,所以经常没什么事儿就排挤排挤自己,赵良娣对杜昭训的这些行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搞的大家都觉得,她冯茵臻就是个受气包。是以,她也把用嫁妆买通这些宫人的想法打消了,都拿去换了平日里的吃穿用行。
顺便买了些话本子消遣。
然而她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根本没怎么计划用钱,两个月就把本就不多的嫁妆败光了,导致现在不得不拿这些话本子去换钱。
到最后发现生活实在太无聊,没有本子的陪伴就只能吃了睡睡了吃,于是留下了五本自己最喜欢的本子翻来覆去的看。
百无聊赖的摇着茶杯,翻了几页根本没有心思看进去的本子,忽然想到李承绩说,南苑宫墙有个狗洞。
“不知道......”她合上书,端着茶杯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轩打开一个缝,看着屋外层层高墙,自言自语道,“那个洞补上了没有......”
晚间温太医过来给自己换了药,临走时还吩咐自己多吃点清淡的。
她在心里默默的吐槽,这丰怡苑平日里吃的大都是馒头咸菜稀,都已经够清淡的了,今日杏儿意外的端来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和两个煮鸡蛋,她才高兴了好久,这就让自己多吃点清淡的。
她很是想用袜子堵住温太医的嘴。
夜幕降临时,冯茵臻一点睡意也无。
丰怡苑的院子里除了原来种在水池旁的一小撮竹子之外,另外还有一亩小小花园。但冯茵臻住进来的第四十五天,里面的花苗子一开花,就被杏儿一株一株的拔了卖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株大白菜。
为了解暑,冯茵臻还同杏儿动手,砍了几根又粗又大的竹子,做了个小榻放在湖边。
入睡前,冯茵臻给嫩青的小白菜浇了水,然后习惯性的拿了把蒲扇躺在小榻上乘凉。
她原本在想,白日里听李承绩说到过的那个杜庭,好像跟杜吉月有什么关系,是亲哥还是表哥来着?她记不大清楚了,摇着扇子翻了个身,抬眼间不经意往门口青石铺成的小路扫了一眼,一道明黄色身影恍然入目。
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压下了一块巨石,她料着他可能会来一趟丰怡苑,但没料他来这么勤。
心想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待揉了揉眼睛在看时,那身影已立到眼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怔住了,怔愣之中她听到了他鼻间逸出的一丝嗤笑。
夜风从背后袭来,她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李承绩把手伸过来那一瞬间,冯茵臻真的希望太子不举的谣言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