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轩居屋内铺着大红的嵌花地毯,走过正厅,绕过一面蒙着透明白纱的屏风,里面便是杜昭训的床榻所在。
行过礼,阿碧给茵臻搬了凳子坐在杜昭训床前。茵臻让杏儿把自己带来的礼物交给站在一旁的阿碧:“妹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便直接带了些补品过来,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妹妹真是有心了,姐姐又怎么会嫌弃?”杜昭训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栏,冲冯奉仪笑了笑,脸色红润,全然没有一丝敌意。
太子坐在床沿上,看了守在床边的笛安一眼,笛安会意,走过去从阿碧手里把冯茵臻带来的盒子拿到正厅里,杏儿回头看笛安的背影,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
可茵臻却明白,太子是要检查一下,毕竟是入口的东西。
原来他还怕她对杜昭训下毒手。
苦笑了一声:“姐姐果然是贵气之人,能怀上这孩子,都是妹妹怎么盼都盼不来的福泽。”
“妹妹说的是哪里的话,姐姐能怀上这孩子,也都是殿下的恩泽。”杜昭训脸上露出着含羞之色,可手心却难免会出些虚汗。
“姐姐有了孩子,日后可算是有了依靠,总比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强着些。”言罢,茵臻看了杏儿一眼,垂头轻抹眼泪。
见她含泪,太子皱眉有些不悦:“既是来看杜昭训的,怎么哭起来了。”
“是妾身唐突了。”茵臻掩吞着泪水,抬头看着太子,“只是近日来一直闷在承霁殿,情绪难免有些低落,突然想起帝都明日的花卉展,殿下说会带着妾身去瞧一瞧热闹,妾身又觉得,能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杜昭训一听这话,才算明白宋昭的心思,她本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此番来梓轩居果然别有目的。
可自己偏偏得罪她不得,更何况如今自己的孩子来的巧,她却深知并不是殿下的骨肉。
怪只怪,那日她是算好了日子下的药,如今想悔,也是悔不得的了。
但如今有了孩子,又知道殿下不举,如果拿掉这个孩子,她此后必定是没有办法再有孩子的。
所以杜昭训没有机会打掉这个孩子,自己也没有打掉孩子的想法。
每个女子都渴望做母亲,她也一样。
“殿下近来除了处理政务之外还要忙着操持千花卉展,听说千花卉展每五年举办一次,姐姐能够跟着去瞧一瞧热闹,真是件极好的事情。只是姐姐如今有了身孕,怕是不方便走动。”杜昭训笑了笑,手心搭在太子手背上,看着他:“便恭喜妹妹了。”
太子见杜昭训竟如此大方,心中对她有了些好感,再反观茵臻,其实自己并没有忘记明日之事,会带她去也本是因为他二哥,她却急急的跑过来提醒自己,这样的行为让他觉得心里很是不舒服。
良久,他回头看着冯茵臻,问道:“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他的神色自然,当着这一屋子的人反问她,茵臻一时僵在凳子上,脸上的表情也凝住。
杏儿听见太子说这话,心里一惊,知道主子不好说出口,便替主子回答:“回殿下,是温太医传话告诉杏儿,杏儿这才告诉主子的。”
茵臻听杏儿的话,知道她这样,是想将责任都揽到她身上。
太子见杏儿替她揽责任,内心感叹这个奴婢对主子的忠诚。再想到她们都是晋王的人,不由得加了一层提防,仔细想了想,定定看着她:“本宫不记得了。”
茵臻脸上红了一大半,袖中粉拳紧握,垂下眼帘看太子的鞋尖。
前几日的态度和今日的态度大相径庭,仅仅是因为杜昭训有了孩子?
是的,前些日子他也一直想要孩子的,所以对自己的身子格外照顾些。
如今杜昭训先有了孩子,自然是更照顾杜昭训一些。
但仅仅因为孩子,还不至于让她这样在众人面前丢脸,她抬眸看着杜昭训,眼里难免露出一些敌意。一定是,一定是杜昭训在太子面前说了些什么。
可杜昭训到底不是个傻子,注意到冯茵臻这样的眼神之后背后一凉,连忙拉出一张笑脸来看着太子道:“殿下定是政事繁多所以忘了吧,杏儿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欺骗她主子呢?”
杜昭训竟然肯为她开脱,冯茵臻的眼神一滞,自从红莲死后,杜昭训对自己的态度就变得殷勤起来,若说是为了腹中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冯茵臻不会对她腹中孩儿下手,毕竟,她尚未起过害人性命的念头。
见杜昭训开口,太子便松了口:“既然奉仪想去瞧瞧热闹,明日便跟着一起去吧。”
“谢殿下/体谅妾身。”冯茵臻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妾身近来身子有些疲倦,也不多叨扰殿下和姐姐了。”
杜昭训连忙笑脸相迎,抬手客气道:“妹妹慢走,姐姐便不送了。”
而太子什么话都没说。
出了梓轩居的院子,茵臻感觉额头有些汗渍,回了承霁殿便觉得有些疲倦,在床上睡了会儿,醒过来不久,便听杏儿说,宋昭来了。
她万万没想到,宋昭会过来看她。
冯茵臻听了这个消息以后心中甚是欢喜,连忙带着杏儿赶去了见她。
二人的见面大约同李承绩的安排脱不了关系。
宋昭习惯性的选了个位置,摆了副棋盘等冯茵臻。
二人碰面的时候便看见她坐在厅中兰色小案桌上和自己对弈,靠墙的一边置着一面嵌了花木图的屏风,这面屏风前安放着树形烛台,虽然透过门窗映进来的光线很亮,但烛台上的火光却依旧很盛。
冯茵臻也不客气,就在她对面落了坐,替她接下了残局。
两人背后也都立着两面白纱的屏风,棋盘旁放了一盏茶,一个侍女给两人倒了茶之后便在下面跪着。侍女身后放了一鼎香炉,殿内的侍女绿珠走过去点了香,便在棋盘旁边身后候着。
冯茵臻看了看身边多余的婢女,吩咐人都下去。
几个婢女受令都纷纷退下,留了茵臻和宋昭二人在屋内。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叙旧。
而她的额头圆润饱满,看上去确实和茵臻有几分相似。
冯茵臻仔细瞧了瞧她的模样,不由笑道:“难得今日你能来看我,看来是同殿下混的很熟了?”
宋昭落下一颗白子,堵住茵臻的一个活路,闻言抬头打量了茵臻一番,这都下午了,她刚睡过午觉,便简单挽了个头饰,头顶嵌着一串白色珠玉,戴了一朵绢花在后面,身后的青丝从肩后垂至脚边,刘海挡住了额头。
她见她这一袭水蓝的云锦齐胸襦裙,衣襟处绣着一路清丽又不失贵气的花英,胸前的缎带系了个结垂下来,蔓延了一地的裙裾,像朵盛开在水面上的芙渠。
看样子她这段时间在东宫过的不错,还长胖了一圈。
宋昭心中有些宽慰,唇边溢出些许笑容:“阿臻你明知道那是太子,竟也不提醒我。”
茵臻听了她这话,偏偏不服气,用手撩起挡在脸上的刘海,指着自己的额头看着宋昭:“可你说请我吃酒,不也把方江云带过来了吗?”
这事儿,它着实是个意外。
那日碰到冯茵臻,本来是因为成公子夸口说要带她来见她。可她后来也没想过,一个侍卫,怎么说带她出来就带她出来,还是后来遇到方江云,方江云苦苦哀求要见她一面,这才从他嘴里得知,成公子就是李承绩的事情。
李承绩在自己的如意馆吃了那么久的茶,她才晓得这就是太子,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李承绩在想什么,她也搞不清楚。
“我晓得你怪我,但那件事,着实是我的无心之失。”宋昭手两手一摊,望着茵臻的眼睛,笑出声来,“我也没想到方江云会突然蹦出来,那日你们俩去逛街,方江云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威胁我让我见你一面,我也是不得已。”
“他怎么威胁你?”冯茵臻看着宋昭,认真道,“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那如意馆怕是都开不起来。”
“好吧,我承认他确实没有威胁我。”宋昭笑了笑,“是我觉得,你们就这么有头无尾的结束了,总该找个机会说清楚,也好不留个遗憾。”
“我知你是好心。”茵臻落下一颗棋子,叹了口气,“可我如今,到宁愿没见他那一面。”
听她这么说,宋昭有些奇怪:“你们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负心汉,我同他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臻,我曾听你说过,你不喜欢太子。”听得出她的语气里有些悲伤,宋昭又落了颗棋子,“如今你对太子,可还是那样的态度?”
冯茵臻虽感叹方江云负心,却并未影响她下棋,一枚黑子堵在了宋昭的咽喉处,“阿臻若是不嫁给太子,原本是有心上人的。”
宋昭没有发现茵臻已经遏制住了自己,一枚棋子落到了不相干的地方,“可那人背叛了你,你若也不喜欢太子,为何不逃?”
“嫁都嫁进来了。”黑子落下棋盘,茵臻赢了,“怎么逃?”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方设法的逃离东宫。”宋昭看了一眼棋盘,知道自己输了,便不再落子,拉过茵臻的手,定定看着她:“你以为夫人和方江云联手把你推给太子是为了什么?方江云和大夫人早就投奔了晋王,而如今你母亲下落不明,你还有什么可挂念的?”
“你的意思是?”
“你父亲去世之后,你大哥和大夫人母子同心,必然容不下你母亲。”宋昭摇摇头,“我已经打听过了,如今你母亲早已不知所踪。”
听宋昭这么一说,茵臻愣了愣,“可是,我娘不是……”
“方江云是不是承诺过你帮你照顾你娘亲?”宋昭抬头盯着她,忽然骂道,“放他奶奶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