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质素说这话,是说到做到。
倘若真的把他逼急了,他什么都敢做。
瞪着方江云这张从容不迫的脸,冯质素开始有些得意起来。
方江云略一沉吟,看着方才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厮,吩咐道:“去把府中那座鎏金莲座的玉观音拿来给冯大人,权当是冯大人今天的路费了。”
“……”冯质素傻眼了,没想到方江云居然真的不怕开水烫,眼睁睁的看着方才那小厮跑上台阶开门进了府内,几个小厮一看这情况,面面相觑许久,不约而同的跑到了冯质素身后站成一排。
方江云冲冯质素微微一笑,那含着深意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冯质素的心。随后,他直愣愣的看着方江云迈着悠悠的步子走上台阶。
冯质素气的撸起袖子指着他,嘴唇抽动了许久,“方江云!”
方江云停下,松柏一样的背影,脚下挪了两步,回头看着他:“冯大人还有何事?”
冯质素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八字形,看着方江云脸上直抽筋,招呼身后的小厮:“给我把方江云按住!”
小厮们刚准备上前,府中便涌出一堆人马,个个儿都拿着棒子,且个头高大,威武雄壮。
见况冯质素知道自己讨不着好,身后的小厮也都缩成一团,不敢上前。
方才进去的那个小厮抱着一个玉观音跑出来,下了台阶放在冯质素脚下,然后又噔噔噔跑回方江云身后,对冯质素笑了一笑,指着地上的玉观音憨憨道:“大人,跑路费。”
冯质素低头看着地上的玉观音,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方江云看了那小厮一眼,挑挑眉,气淡神闲的转身:“方四,跟爷回去再领一座玉观音,赏给你的。”
那方四一听,脸上乐开了花,勾着腰跟在方江云身后喊道:“哎!爷!谢谢爷!”
方江云进了大门之后,外面那群拿棍子的小厮随后便也都一一进了去,大门啪的一声关上,冯质素盯着方府的门缝,气的脸上通红。
几个小厮看着冯质素的脸,也吓得不知所措,都等着冯质素一声令下回府。
冯质素却搬起地上的玉观音,举起来大叫一声就要往地上摔去,可手落下去之后玉观音却没有碎。
几个小厮听冯质素方才那一声吼时便闭了眼等待那阵清脆的响声,可半晌没有动静,睁开眼却看见冯质素抱着那座玉观音蹲在地上无声抽噎。
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呜,老子怎么跟太子交待……”
众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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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质素回府的时候,太子正坐在正厅里,不动声色饮茶。
大夫人坐在下侧的椅子上,脸色不好,拼命地向他挤眉弄眼。
原来昨夜里冯质素说了冯茵臻留在和缘居之后太子便派人过来盯着和缘居,可来的人却没有找到冯茵臻的影子,于是便告诉了太子,太子这才过来,也确实没有看到冯茵臻的影子。
大夫人说冯茵臻是和冯质素出去散心去了,太子便一直在等冯茵臻“散心”回来。
可如今,冯质素回来了,却没看见冯茵臻的影子,他跪在下面,大夫人连忙扯出一张笑脸来:“素儿啊,你不是陪奉仪出去散心了么,奉仪人呢?”
冯质素听了大夫人的话,明白她是如何对太子说的了以后,抬头看着太子,吞了吞口水,猛的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请太子降罪!”
太子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眸光微微一沉,半晌,“你何罪之有?”
冯质素在心里整理了一番言语,惴惴不安道,“微臣,微臣一时不查,路上碰见刑部侍郎方江云方大人,方大人撂倒了微臣,劫了奉仪,跑了。”
“啪——”
茶杯子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冰凉的茶水溅了一地。
大夫人见状,吓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连滚带爬的跟着跪在太子脚下。
太子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磕头在地的冯质素,良久,唇角一挑,嗤道:“孬,种!”
“臣,罪该万死……”冯质素猛的磕下一个头。
太子微眯了眼睛,看着冯质素的后脑勺,提膝,抬脚,却没有踢出去。
他怕脏了他的鞋。
于是视线撩过笛安,嗓音冷淡:“笛安。”
笛安应了一声,走过来一脚踢向冯质素,冯质素受了这一脚,狠命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咳出一滩血来。
“我儿!”大夫人连忙扑过来抱住冯质素,向太子哭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笛安是练家子,这一脚,用了八成的力,太子轻叹了一声,觉得不是十成略可惜。
大夫人的求饶声喊的太子略心烦,拂袖而出,笛安紧随在身后。
一路上,笛安见着太子的步伐急促,想来是因为冯奉仪之事,不由问道:“殿下,杜昭训已有了孩子,殿下何不就趁此机会除了冯奉仪?”
现在,除掉她?
李承绩顿住脚下的步子,看着远处屋檐之上,一片灿烂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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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寂静无声,方江云坐在椅子上喝茶,床上的帘子被撂下来,拂一地,一根红线从帘子中穿出,把脉的郎中凝眉苦思许久,忽而豁然开朗眉间露出喜色。
郎中急忙草草收了衣具,跪倒在方江云脚下,抬手作揖道:“恭喜……”
方江云的茶杯“哐”的一下打在杯口,郎中噤声,眼底的靴子微动,方江云站起来,把茶杯你在案几上,走了出去。
郎中见此,也爬起来,提着衣摆匆匆跟了出去。
屋外,夕阳挂在院墙上,泼墨一般涂满了天边,一颗葱郁的榆树挡了昏暗光线,方江云站在树下,郎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负手立于树下,嗓音低沉:“何喜之有?”
郎中黔首:“回大人,夫人有喜,不到一月。”
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他闭眼,仰头感觉不到阳光淌在脸上。
她有了孩子?
人人都传闻太子李承绩不举,他清楚的知道杜吉月那个孩子不是皇嗣,可她呢?
这个孩子,是李承绩的。
良久,树荫下,传来他的声音:“去准备一碗打胎药。”
郎中蓦地抬头看向方江云,他神色不温不愠,气息沉稳。约是铁了心的。
知如此,遂也勾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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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好不容易逃到方府,余惊未定,换了衣服便急急的赶过来伺候主子,好在有方大人相救,否则她们主仆二人如今必定已遭冯质素毒手。
主子昏迷了许久才醒,她又惊又喜,连忙招呼了人去喊方大人。
她想,此刻的主子,应是最想见着方大人的。
方江云听到她醒过来的消息之后放下手里的书卷便急急赶了过去,床榻上,冯茵臻脸色苍白,如雪地里的冰人一样脆弱。
他撩了衣袖赶过来坐在冯茵臻身旁,一把搂住躺坐在床上的她:“阿臻,你可还好?”
杏儿见此,低头退了出去,留他二人在房中独处。
“放开我。”冯茵臻支起胳膊推开他,感觉腹中有些疼痛,不由用手覆在上面。
方江云不依,紧紧搂着她,“你知道你昨晚有多危险么,这个时候还跟我置气?”
“阿臻如今是太子的人,方大人,您忘了么?”冯茵臻抬起眼皮,看着他。
“方大人……”方江云惊讶的看着她,她叫他,方大人,这般生疏的称呼。
视线落在她小腹上,她的手,紧紧的包裹着她的孩子,她就这样维护这个孽种?
咬紧牙关,眼中渐渐涌起一股恨意。
缓缓平息心中的恨意,闭了闭眼,又换上一副温润的模样,抬眸看着她,替她撩起耳鬓的散发,他说,“阿臻,我说过,只要能扳倒太子,我便会娶你,我绝不负你。”
她以为是什么样的情话,原来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他的工具。
对比李承绩一开始就摆明态度,不想让自己参与到政事上来,她突然觉得,哪怕李承绩曾经利用过红九,如今却是再不会那样做了。
是因为李承绩有过那样的教训,可方江云呢?
更何况,红九与李承绩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她与方江云明明是自己喜欢方江云,方江云却利用她!
他有什么资格说娶她?!
她淡漠的看着床上的锦被,用凉凉的嗓音问他,“哪怕最后冯茵臻死了,你也会为冯茵臻,终生不娶么?”
“阿臻……”方江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赵玉环,是他从小便喜欢的,倘若不是为了赵玉环,他不会舍她去东宫。熊掌与鱼,他都要得到。
答案是否定的,可他不会说出口。
他搂着她,用侧脸轻轻摩擦着她的脸,“你不会死的。”
“万事都不一定在你的掌控之中。”她任由他摩擦着她的脸,却没有任何回应。
心里一沉,方江云放开她,起身,居高临下的瞧着她。
冯茵臻也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看他的神情是那样冷淡,方江云心中一痛。
良久,他咽下一口气,沉声道:“先把你的身子养好。”
他出去了,回来时,端了一盘饭菜,还有一碗浓密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