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转身就把她说的话告诉了另一个同事，陆千姿置若罔闻。
同学关系而已，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护士站是八卦中心，迟早会被人扒出来。
越掩饰，只会越显得欲盖弥彰。
她淡定地回了办公室。
护士长在办公室等她，亲自把柏远的病历拿过来，陆千姿接过，顺道询问患者的情况。
护士长说：“呼吸机撤了，目前来看挺乐观的，心率血压都正常。”
听到此话，陆千姿舒心，脸上终于现出点喜色：“知道了，辛苦苏姐。”
“应该的。”
护士长还有别的工作，三言两语便急匆匆走了。
陆千姿翻开病历，认真浏览，不放过每一个字。
江敏熙踩着上班的点进入办公室，携来一身湿气。陆千姿半边身子泛起凉意。
她把椅子往另一边挪了挪。
江敏熙火急火燎地套上白大褂，还没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听小赵说你收了个大帅哥，还是你老高中同学。”
八卦中心的消息传播能力越来越厉害了，陆千姿唏嘘。
“你很好奇？”她反问。
“当然。”江敏熙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陆千姿眼眸一转，突然有了主意。她盯着江敏熙。尽管她的眼神很温柔，没有攻击力，但江敏熙还是被盯得心里直发毛，警惕地问：“你想干嘛？”
陆千姿开始下套：“你想不想看帅哥？”
江敏熙含糊地唔了声。
陆千姿笑了，就知道这女人经不住诱惑。
她把江敏熙的查房表塞她手里，拿着自己的站起来，说：“起来干活。”
江敏熙秒懂，抓起一支笔跟了出去。
陆千姿管1-5号病房，江敏熙管25-30号，她俩经常一块儿查房。
柏远在1号房。
经过护士站，陆千姿问：“1号房的药拿过去了吗？”
有人回答她：“拿过去了。”
“嗯。”陆千姿叫了一个值班护士，“多带一点棉球，我要看患者的伤口。”
“好的，陆医生。”
交代完毕，陆千姿继续往1号房走，江敏熙跟上来，撞了撞她的肩膀，问：“你和这个高中同学关系好不好？”
“很差。”陆千姿实话实说。
江敏熙以为她故意夸大，差算不上，只能说不熟。毕竟陆千姿都已经离开北城快六年了。
不知怎的，陆千姿走了神，耳边嗡嗡的，江敏熙前面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到江敏熙在说：“他出车祸开的那辆车是宾利，小赵说带了助理，富二代啊？”
陆千姿轻轻晃了晃脑袋，集中起注意力。江敏熙这样说，大概不认识柏远，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嗯了声。
江敏熙似问非问：“听说是北城大学的高材生，大学霸。”
“你听谁说的？”
“现在是信息时代，网上讯息一抓一大把好吧。当然是从网上看到的。那帮小姑娘都快把人家家底翻完了。”
“啊。”陆千姿有点跟不上她的转变，一会知道一会不知道的，迟疑片刻，她问：“你知道他？”
江敏熙回她一个“你废话”的眼神。
陆千姿无语，闭上嘴。
江敏熙突然兴奋：“陈思是他表妹，她就在隔壁拍新剧，应该会过来探望，我弟超喜欢她，我去帮他要个签名。”
听到这，陆千姿眼底晃过浅淡的波澜，陈思进了娱乐圈，三年里，混的风生水起。不可避免，一会儿要见到旧人。
见马上要走到1号房，陆千姿拿出口罩戴上。江敏熙也停止了兴奋和打听。她们皆整理了一下情绪，江敏熙是收，陆千姿则是放。
柏远的助理在病房门口守着，见到她们，客气地打招呼。
陆千姿点头回应，然后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把屋内的一切声响阻断。屋内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除了柏远，病房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妇人，雍容华贵，一个年轻女人，精致美艳。
在这里见到陈思和邹美玲，陆千姿丝毫不觉得意外，进门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世间万物，鲜少一尘不变。时过六年，她也会变。她想得开，也分得清。
林静是林静，她是她，她不亏欠任何人。
面对他们，她不再感到卑微，终于可以昂首挺胸，走进去时，不见半点儿停顿和迟疑。
江敏熙一眼就认出陈思，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活的当红的女明星，刚压下去的兴奋感又冒了出来。她正想和陆千姿炫耀她的料事如神，转头看到对方淡漠的眉眼，她一秒放弃了。
也是，她们应该早就认识了。
可是进门后，她立刻察觉出这间病房的氛围有些诡异，家属一句话不说，光盯着她们看了。准确点来讲，是盯着她前面的陆千姿。而且，她们面上带着深深的疑惑。
她善意地咳了咳，但貌似没有人领会她的深意。
江敏熙感到奇怪，不解地看向病床上的男人，一眼便被他的颜值和气质惊艳到，那些不解和奇怪瞬间抛掷脑后。
和网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现在的他，穿着医院统一发放的病号服，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挂着点滴，唇色泛白，说实话有些狼狈。但因为那张脸过于招惹桃花的脸，狼狈中又添几分病娇感。搭配上他的面无表情，再妖孽几分。
江敏熙一边舔颜，一边给柏远做了个脑内描写，走得更近，才发现帅哥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千姿，眼底，如果没感觉错，是一片寒凉。
这一刻江敏熙觉得，千姿和这位老同学不是关系不好，而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她瞄了眼好友，发现她没有一点见到老同学该有的反应，整个人静的离奇。这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陆千姿对江敏熙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丝毫不知情，她沉默地站在床头，不听也不看，只顾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她微微弯下腰，一丝不苟地解开柏远病号服的纽扣，用棉球给他的伤口消毒，柏远疼的浑身轻颤。她本能地放轻动作。
整个过程，病房里没有人说话。
柏远仔细看着陆千姿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到波澜。她自始至终没和他对视。
很失望，她的眼神始终无波无动。
把用过的棉球丢进医用废品回收桶，陆千姿拿起测温仪给柏远量体温，然后在查房表上记录，口吻像机器人：“37.5度，有点烧。”
陆千姿这一出声，陈思最先确定了心中猜疑。邹美玲见她脸上疑色消失，也确定了。震惊和气愤自心底翻涌而上，邹美玲脸色一沉，朝门外沉声喊：“小庞。”
助理推门进来，恭敬地立在门边，邹美玲命令道：“去联系别家医院，马上给阿远转院。”
听到这话，陆千姿暂停手里的活，直起身，往后退了半步，背脊轻抵着隔壁床的护栏，好整以暇地看戏。
助理一脸为难，只好向柏远示意：“小柏总？”
柏远好久没说话，麻醉余效已过，他此刻正在遭受着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刺骨疼痛，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你先出去。”他身体非常虚弱，简单的四个字说完，额头上的汗珠冒的更凶了。
助理闻言退出病房。
陈思看向柏远，她和姨母还没认出陆千姿之前，哥哥就一直盯着人家看，双眸出现裂痕。他肯定早就知道她是陆千姿。
愿不愿意找是一回事儿，意外重逢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哥哥怎么甘心就此转院。
虽然恼怒陆千姿，但陈思更不忍见哥哥受苦，所以她几乎没犹豫，理智地劝说邹美玲：“姨母，哥哥刚做完手术，伤势还没稳定，现在转院可能会让他的伤口再次撕裂，他会吃不消的。”
陈思的话句句在理，像一股清泉暂时浇灭了邹美玲的怒火，见柏远脸色更苍白，她心疼不已，想了想，妥协了一步，“那就换个医生。”
陆千姿正有此意，接过话去主动道：“我们医院呢，十分在意病人和家属的身心感受，如果家属对主管医生不满意，是可以换的，护士长负责这个事，她这会儿应该在护士站，你们去找她吧。”
柏远脸色微变。
江敏熙一惊，跑到陆千姿面前，小声说：“你疯了！？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你被投诉。”
陆千姿一脸无所谓地说：“病人为上。”
听到江敏熙的话，柏远脸色愈发的沉。她就这么讨厌他？薄汗汇集成滴，顺着颊侧下滑，带出一道水痕，他的眸光紧紧锁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没说要换。”
陆千姿眼睫微颤。
邹美玲一听，急了：“阿远！”
见状，陆千姿心底生出一丝快感，她挑衅地看向邹美玲，语气非常漫不经心，“病人刚做完手术，情绪不宜波动过大，现阶段，家属最好顺着他的意愿。”
她就是成心气他们。
邹美玲怒气发酵，眼看着就要发飙。陈思赶紧接过话去劝：“姨母，其实陆……医生说的对，先让她给哥哥检查完吧。”她把邹美玲拉到椅子上坐着，在她耳边低语，继续劝说。
没人再打扰。陆千姿低头看着柏远，医生的职业操守让她压下满腔的不乐意，无奈叹了口气，她拿起血压仪，开始给他量血压。
“72，115，正常。”
“……”
“血糖也正常。”
察觉柏远呼吸越来越粗重，她抬起眼，说：“我问几个问题，你别说话，点头或摇头就行。”
柏远眸光深如寒潭，直盯着她，陆千姿视线稍移，避开与他对视，才问：“是不是觉得胸闷气短？”
柏远执拗地开口：“还好。”
陆千姿愣了愣，暗暗吐槽：不傲娇会死？
吐槽完，还得继续干活。她把手搭在他腕间把脉，肌肤相贴的瞬间，察觉到柏远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她面不改色地解释：“你胸腔壁有创伤，胸腔内还留有少量积血，这是正常现象，不用太担心，一会给你做个术后检查看一看。”
说完，她收回手，拿起柜子上的两瓶药，各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细声说明：“这是消炎药，这个是止血药，每天吃两次，每次各一颗。不记也没关系，这两天我们的值班护士会定时过来给你拿药。”
陆千姿把药递过去，柏远没接，她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在她把药重新放回药瓶之前，陈思走了过来，“给我吧，我会让哥哥吃。”
陆千姿把药交给陈思，问她：“你哥有没有吃过东西？”
“没有。”
“今天可以让他吃点流食，楼下右转两百米有家粥店。”
陈思点头，“我待会去买。”
陆千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两点了，“尽量快点，三点我们主任上来，我要带他去做检查。”
“好。”
陆千姿交代清楚，临走前叮嘱：“记得看着他把药吃了，有什么问题及时按铃。”
“好。”顿了顿，陈思添了句：“谢谢。”
“不客气。”
陆千姿不再逗留，转身带着江敏熙和小护士离开。邹美玲故意说：“阴魂不散。”
声音穿透空气，到达门口。
陆千姿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要不是念着这里是病房，不能给医院招黑，她真想回去怼一句：“你儿子招的我，怎么是我阴魂不散。”
看着胸前的名牌，理智回归三四分，她把火气压下，顺便把快要压不住怒气的好友推出病房。
关门的刹那，柏远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让换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虚弱，陆千姿心尖莫名一颤，心烦意乱地拖着江敏熙往前走。
房内的争执还在继续——
邹美玲神情阴沉，讽刺道：“阿远，你难道还看不清，陆千姿根本就没心。”
柏远不反驳，想到陆千姿刚才的反应，他冷冷一笑，嗓音涩哑：“她确实没有心。”
-
病房外，江敏熙实在忍不了，反手甩开陆千姿，陆千姿扶着墙稳住身形，对小护士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再叫你。”
小护士点点头，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江敏熙把陆千姿拽进旁边的储物间，压着嗓子连声质问：“什么情况啊陆千姿？你是瞎了还是聋了？人家都指着你的鼻子骂了，你怎么还闷声不出气？”
陆千姿听着江敏熙义愤填膺的骂声，反而消了气。她没脸没皮地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就当免费上堂课了，正好我还没遭到社会的毒打。”
江敏熙气骂：“你有病！”
陆千姿还是笑，她的唇瓣色如樱桃，笑起来又乖又漂亮。江敏熙被她这副乖巧模样磨掉了脾气，满腔怒火化成一句：“笑屁啊！”
陆千姿真就不笑了，江敏熙用手指戳戳她手臂，声音放轻柔：“说说吧，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陆千姿倒也坦诚：“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初恋？”
话题转的太快，江敏熙有点懵，两秒后才说：“记得啊，怎么了？”
陆千姿忽然讥诮地笑了笑，轻声说：“现在本尊来了。”
“我靠。”江敏熙满脸震惊：“你的真心就是喂了这条狗？”
陆千姿忍不住又笑了，眼角却泛起泪光。她这人没什么大优点，倒是特别的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