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男医生去查房还没回来,办公室里只有陆千姿一个人,空荡,却不宁静。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雨未停,风雨拍打着窗子,密集的声响打破夜的寂静,扰的人心烦意乱。
陆千姿打开电脑,往系统里录入查房结果。
她手头有八个病人,柏远的情况最严重,3号房的老爷爷明天做手术,爷爷年纪大了,又有高血糖,手术危险系数比较高,今晚必须多留意。
她有很多事请要做,有很多病人等着她去照料。可陈思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响,让她没办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陆千姿烦躁的想骂人。
陈思说柏远没骗她,可那个女孩和她长得真的很像。
不对,是她和那个女孩真的很像。
一样的短发,相似的五官,身高体型差不多。别说是别人,看到照片那一刻,她差点都以为里面的人是她。唯一的区别,是那个女孩儿有一对可爱的梨涡。
她没有。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被栏杆围住的山崖,她没去过,也没见过。女孩儿单独站在栏杆前,后面是延绵起伏的群山,她笑的很甜,梨涡浅浅。
看到照片时,她在心里为柏远辩解,安慰自己说这也许就是个巧合。
她当时喜欢的太卑微了。
和柏远交往,一点也不自信,总是患得患失,这张照片被她当作秘密埋在心底,她藏着掖着没说,心里却宛如落进一块儿尖刺的石子,每分每秒都在折磨她。
报志愿那天,她在柏远电脑上看见一个没有命名的文件夹。
他的电脑很整齐,其他文件夹都有明确的名称,这个很特别的,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鬼使神差地,她点了进去。
文件夹里只有一张照片,和她之前看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仅剩的一点微薄信念被击个粉碎。
那个女孩儿死了。
柏远只是把她当作了那个人。
所以才会再三地维护她,才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脱了外套,把可怜兮兮的“落汤鸡”包起来,对所有看她笑话的人说,她是他的小女神。
那瞬间,她心猛地一颤,毫无征兆地,对他动了心。
后来她总是在想,幸好当时还没有彻底沦陷,得以及时止损。
那次抽身,在她心上留下一道口子,六年过去,伤口早已愈合。陈思的话,像一把小刀子,在轻轻剥动那块伤疤。
也不疼,就是十分不舒服。
-
第二次查房是在凌晨一点。陆千姿推开1号房的门,病房里很暗,只有走廊上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
陈思和衣睡在另一张病床上,她是一个好妹妹,千金大小姐肯为柏远屈身于此。
病房里很安静,陆千姿轻轻地走进去。
因为疼痛,柏远睡的不是很熟,陆千姿一推门他就醒了,他没出声,适应黑暗环境后,安静地看着她走近。
没开窗,屋内有些闷热。
病人睡觉不老实,把被子掀掉一半,病床的长度和他的身高不匹配,他只能曲着腿睡。陆千姿帮他把被子拉好,在浅淡的光晕里,与他四目相对。
她一愣,很不自然地偏了下头,轻声问:“吵到你了?”
柏远说:“伤口疼,没睡着。”
陆千姿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的夜色,勾起了柏远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当年,吻她的时候,被斑驳的树影遮挡,也是看不太清她的脸。偏偏月光落在她耳朵上,可爱的耳朵尖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女人身上散出一股混着消毒水的清香,在鼻间勾缠。
现实和回忆交缠,柏远心底有一丝苦涩开始泛滥,嘴角掠过一丝嘲笑,他的声音愈发嘶哑:“陆千姿,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陆千姿一时没做出反应,保持着给他量体温的动作没变。片刻后,她才收回手,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这个世界就这么大,没有什么不可能。”
她把测温仪收进衣兜,心说他和陈思不愧是两兄妹,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见她要走,柏远随意找了个借口:“我想喝水。”
陆千姿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已经清醒的陈思,以为她会去倒,结果没有。
陆千姿没办法,走到开关处把灯打开,用纸杯接了杯水返回病床边。
水是助理根据柏远的习惯订的。
柏远喝水的速度很慢,陆千姿看着他,总觉得他是故意的。他脸上的擦伤开始结痂了,好几处泛着乌青,额发凌乱,看上去有些可怜。
喝完水,柏远声音清明了些,他问:“几点了?”
陆千姿接过空杯子,说:“刚过一点,一会我就在门口看看,不进来了,不会再打扰你们。”
柏远抬手挠了挠额头的伤口,那处被他挠过多次,周围红了一大片。陆千姿善意提醒:“忍着点,要破相了。”
柏远又寻到一个理由,旁若无人地逗她:“陆医生,我会不会毁容?明天让你们医院整形科的医生来帮我看看,好不好?”
陆千姿嗤之以鼻:“自己去联系。”
柏远只笑不语。
从1号房出来,陆千姿直接去3号房。晚上查房不用每间都查,只查即将做手术、刚做完手术和重病的患者。
老爷爷是老伴陪床,奶奶非常慈祥,今晚担忧着爷爷,没睡着,陆千姿查完爷爷的血糖,宽慰了二老几句。奶奶送她出病房,拉着她的手说:“谢谢,辛苦你了姑娘。”
陆千姿内心很受触动,这种时候,她会觉得她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五点最后一次查房,陆千姿挨个站在门口看了看,这次很快,没有异常情况,十分钟走完一遍。
陆千姿白天休息,把查房记录发给江敏熙,便开车回住处。
马路上积满雨水,雨变小了,淅淅沥沥的落在车身上,城市开始苏醒。
她是楼下早点店的第一个顾客,卖早点的大妈和她很熟,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还免费送了她一杯豆浆。
一打开门,土豆便从狗窝里跑出来,在她脚边打转,热情地摇尾巴。陆千姿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扔了一个包子给它。
这地方是她租的,三层楼的居民房,她住三楼,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外带一个小阳台。因为地势比较高,采光好,视野也开拓。
住院部没有双休,只是周日休,然后轮流值夜班,十天休一次。陆千姿很累,洗漱完就去睡觉,一觉睡到十点多。
起来随便煮了点东西吃,又赶回医院,今天和蒋扶抻约好,继续解决论文的问题。
蒋扶抻知道她今天调休,带她上了一台手术。结束时已经快三点,陆千姿还不能休息,又赶回实验室写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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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远一早没见到陆千姿,向护士打听,小护士告诉他,陆医生今天休息。
七点,邹美玲从入住的酒店过来,还带来一个年轻的女人,是邹美玲中意的儿媳妇,北城傅氏集团的千金,傅莹。
柏远这次来遥城是因为总公司和遥城这边的合作项目,不料到遥城第二天便出车祸,去鬼门关走了一遭,邹美玲要代替他去开会,没待多久便走了。
傅莹留了下来。
柏远对这种娇滴滴,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女人不感兴趣,把人晾在一边,让助理拿来电脑,躺在病床上处理文件。
助理和傅莹都劝,他没听。
江敏熙今天暂管1号房,还没进门就听到病人家属在挑刺:“这医院怎么这么破,这床单都有味儿了,这卫生间好小啊,这么脏,是没扫吗?”
她推门进去,刚想回击,就见柏远沉着脸对屋内的女人说:“待不下去就滚。”
江敏熙惊讶地张了张嘴巴,心说这男人真够绝情的。
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说过千姿?
傅莹咬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柏远:“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见柏远脸色更加低沉,她有些发怵,忙改口道:“有你在,我哪里都愿意待的,你不要生气,我再也不说了。”
江敏熙免费看了场好戏,出门就给陆千姿发微信说了,陆千姿当时在睡觉,没回她。
被柏远说了一次狠话后,傅莹老实多了,坐在旁边不再说话,悄悄地把早上的事告诉了邹美玲。
邹美玲安慰她几句,说等柏远身体再恢复些,给他转院。
傅莹心里这才平衡了一些。
小护士来送药时看见病人在用电脑,柔声提醒,叫他别太劳累。
小护士年纪不大,脸圆嘟嘟的,柏远认出她是昨天跟着陆千姿一起来查房的那个,眉眼柔和两分,真诚道谢。小护士被他迷的要死,见他没有要停止工作的意思,又红着脸说:“你这样陆医生回来肯定会骂你的。”
柏远正在打字的手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浅浅勾起,淡声问:“她会骂人?”
“对啊。”小护士点点头,“病人不听医嘱她都会骂的,但是陆医生骂你们也是为你们好,她希望你们能早日康复。”
柏远说:“我知道。”
小护士见他好像听进去了,就端着托盘离开。走到门口她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病人根本没听进去。真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一走出病房,小护士就忍不住跟陆千姿告状:“陆医生,1号房的病人不听劝……”
柏远侧耳听着,隐隐期待陆千姿回来骂他。
然而,一整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柏远又翻出昨天处理完的文件,陆千姿进来看到,语气果然不善:“小柏总真是敬业,您伤口不疼了?你是和这医院培养出感情来,不愿走了吗?”
柏远抬眼看着她,陆千姿换了套衣服,白大褂下身材玲珑有致,休息了一晚,面上疲倦消退,满脸胶原蛋白。
她漂亮了很多。
他眉头舒展开,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和这家医院培养出感情来了,陆医生在暗示什么?”
陆千姿白他一眼:“暗示你再不听医生的话,就要在医院多住几天。”
“行,我听你的话,不看了。”柏远用左手合上电脑,示意助理拿走。
助理惊了,小柏总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陆千姿帮柏远轻轻活动了一下右手,做了个登记就走了,柏远盯着她的背影,轻笑了下。
陆千姿出门,正好碰到傅莹。傅莹问过其他医生,知道陆千姿是柏远的主管医生,还看过她的照片,一下认出她来。她拦住陆千姿问:“柏远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陆千姿看着眼前的陌生女人,礼貌询问:“你是?”
傅莹娇媚一笑,说:“我是他未婚妻。”
陆千姿了然,想到江敏熙给她发的微信,竟有些同情这位千金大小姐,她淡淡地笑了笑,说:“出院还早,至少要等把手上的石膏拿下来。”
傅莹又说:“我可能没问清楚,我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转院。”
哦。
陆千姿真诚道:“我看他今天能一个人下床了,明天就可以。”
傅莹很兴奋地说:“谢谢医生,你们辛苦了。”
“……”
在柏远身边待过,什么样的女生都见过,陆千姿倒也淡定,错愕一瞬后,回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