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哥哥就要对陆千姿旧情复燃,陈思寝食难安,可她又不敢直接劝柏远,只好向亲哥求助,一天打好几通电话给陈启。
陈启受不了亲妹妹的软磨硬泡,终于决定给柏远打视频。
视频接通,柏远正在吃早餐,助理一早买的营养粥。他右手石膏未拆,只能用左手舀粥,却不见任何窘态。
手机被他放在粥盒旁,陈启只能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他例行一问:“哥,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柏远言简意赅:“还好。”
“遥城那边的合作有明彦盯着,你只管安心疗伤。”陈启故意咬重“疗伤”二字,先为接下来的对话做一个铺垫。
“嗯。”
陈启开始扯东扯西:“我听思思说你们遇到陆千姿了,好多年没见,她还真成了医生。当初她一心想报医学院,现在也算实现理想了……”
柏远凉凉地说:“有话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陈启心一横,看不见柏远的脸,他胆子大起来,“为了你的身心健康,转院吧,姨母跟我念叨了好几遍,你也知道姨母的脾气,你留在那,陆千姿肯定不好过。”
“……”
柏远想起刚才陆千姿刚刚骂他时的样子,新鲜,灵动,不再像开始那样全身竖起刺,卸下一半戒备和怨恨,平添了一些释怀。
一夜之间,她对他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其实他更害怕陆千姿拿他当普通病人看待,他们之间再没了怨和恨,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也看不到柏远的神情,陈启内心变得有些忐忑,咬咬牙,他坚持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我就是想提醒你,当初她不告而别的时候你就应该看清,她不喜欢你。而且哥,你也没那么喜欢她,如果真的特别喜欢一个人,不会问都不问一下原因就放她离开。”
柏远继续沉默。
这几年他们兄妹三人一直对此闭口不谈,陆千姿是不能提及的禁忌。如果不是这次他哥和陆千姿再次相遇,陈启想,他也不会没事找虐。
陈启已经做好迎接他哥发怒的准备,结果柏远只是很平淡地来了句:“我不会转院,妈那边,我来解决。没事先挂了。”
柏远利落地掐断视频。想着没法和陈思交差,陈启头疼地扶额。不过现在更令他头疼的,是他哥的想法和态度。
陈启挫败地发现,这些年,他好像一直没搞懂过他哥的心思。
当年,陆千姿不辞而别,消息传播的速度像风一样,第二天,朋友圈子里的人,不管是好朋友,还是和他们兄妹三人只有点头之交的泛泛之辈,都知道柏远和陆千姿掰了。
只有极少数几个人了解真实情况,剩下的人都以为,是柏远甩了陆千姿。陆千姿的情敌们,以前有多嫉妒她,后来就加多少倍嘲笑回来。
柏远表面上毫不在乎,高考假期前段有陆千姿在,他光顾着陪小女友,几乎和所有聚会玩乐绝缘。
志愿截至前一天,陆千姿毫无征兆的离开了北城,任何消息都没留下。
几天之后,野性不羁的柏少爷又回到众人视野,甚至变得比以前还疯还野,他整天流连于酒吧会所,拉着好友哥们打牌K歌,兴致来了,便去朋友的酒吧驻几天唱,硬是凭一己之力让朋友的酒吧变得座无虚席。
陈启那时以为,他哥确实不在意陆千姿的离开,就像大家都以为的那样,他哥厌倦了陆千姿,就像大灰狼终归会对小白兔下狠手,不撕碎她,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喜欢柏远的女生狂喜,喜欢陆千姿的男生却替她感到不值,可是他们不敢招惹柏远,只能干瞪着眼。
后来发生了一件让人跌破眼镜的事,让陈启改变了观点。
圈子中某个公子哥的生日会上,有个自来熟的千金小姐为了讨好柏远,自作聪明地在他面前开麦嘲讽陆千姿:“上梁不正下梁歪,瞧她妈妈那个低三下四攀龙附势的嘴脸,想必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不要她,她指不定又去哪广撒网呢。恭喜柏少爷恢复自由身。”
女生说出了在场好些人的想法,他们正想附和,就见柏远鹰隼的眸子里聚起森森寒意,他盯着女生,声线平缓,却让人平白无故感到胆寒:“你又算什么东西?背地里嚼舌根,你家的上梁又能有多正?还有,我从来没有不要过她。”
最后一句像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那女生脸色煞白,其他看笑话的人也是满脸的尴尬难堪。
后来大家就形成默契,在柏远面前,再也不提陆千姿。
自那以后,陈启开始觉得,他哥对陆千姿,恨也有,放不下也有,爱恨掺半。
慢慢的,他又开始怀疑,他哥对陆千姿,不甘和怨恨,貌似会更多一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千姿的一切渐渐从他们的生命里淡去,不用刻意,他们也不再提她,不是不敢提,而是想不起来了。即使他们几个人中间,还连着一个林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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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陈启通完视频,柏远陷入沉思。傅莹见他脸色不好,自然不敢上前来摸老虎毛。
病房里进入冗长的安静里。
五分钟后,助理拿着一份合同来找柏远签字,才解救病房里可怕的氛围。
柏远回神,用左手在签字页落上签名。助理偷瞄一眼旁边的女人,向柏远报告:“夫人联系了一个私家医院,她的意思是,让你明天转院。”
柏远双眸眯起。
顿了顿,助理才又说:“傅小姐也是这个意思。”
言外之意,傅莹也搅合其中。
柏远最讨厌无关人员多管闲事,傅莹一惊,急忙解释:“我没有,是伯母想让你换一个更好的治疗环境。”
柏远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傅莹,只对助理说:“你先去忙。”
助理收起合同,退出病房。
柏远拨通邹美玲的电话,开门见山道:“没必要,我恢复得很好,过两天就出院,您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他苦涩一笑:“陆千姿根本不理我。”
邹美玲一开始听的云里雾里,后面听明白了,但她关注点完全被最后一句话带偏了,自己的儿子被人嫌弃,当妈的都不能忍。更何况她的脾气一碰上陆千姿就炸,声音顿时尖锐了几分:“陆千姿她算什么?居然嫌弃你。”
柏远淡淡地说:“她嫌弃我不是早就众人皆知了。”
邹美玲更坚持,语气不容反对:“那就更不能继续待在那,明天必须转院。”
柏远行云流水地说:“行啊,我明天拆石膏,明天就出院,正好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时间在医院浪费生命。”
他最懂母亲的命门在哪里。
邹美玲果然被唬住,登时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混崽子”,然后气急败坏地说:“你要气死妈妈是不是?陆千姿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自践尊严?”
柏远嘴角微勾,挂彩的俊脸上带起些许痞气:“我得为我这些年被践碎的尊严讨个说法。”
这话听得邹美玲心慌不已,她慌忙地问:“你要干什么?”
话才说完,手机里便传来短促的挂线声,顷刻间如坐针毡,邹美玲从椅子上站起来回拨电话,柏远没接。
她赶紧拨通丈夫的电话,对面刚一接通,她便怒气冲冲地说:“那臭小子是想气死我!”
“又怎么了?”柏豫的声音里有几分无奈。
“让他转个院反拿身体健康来威胁我,”一想到柏远刚才的话,邹美玲气就不打一出来,语气也冷硬下来:“你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明天就给我转院治疗。”
“在现在这个医院治得好好的,为什么非得转院?”柏豫觉得妻子这次固执的有些不合常理,“他现在大伤未愈,也不愿意来回折腾,你就随他去吧。”
“你懂什么呀。”邹美玲长吁短叹,“他哪里是怕折腾,是见着某人就走不动道了。”
柏豫听出点弦外之音,好奇地问:“他见着谁了?”
邹美玲冷道:“陆千姿。”
“陆千姿?”柏豫缓慢地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邹美玲提示:“林静那见不得光的女儿。”
一经提醒,柏豫想起来了,眉头因为妻子的话短蹙了下,“大人的事和孩子无关。”
邹美玲不想听丈夫的大道理,硬声打断:“反正我不想阿远跟她再有牵连,他一向听你的话,你给他打。”
柏豫拗不过她,妥协道:“好,我给他打。”
邹美玲坐下来等了不到一分钟,柏豫便回电话给她,无可奈何道:“他手机关机了。”
邹美玲起身:“我去找他。”
“你又不是不了解他的脾气,他决定好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柏豫不想看他们母子因为这事争吵,只好往妻子心里砸棉花:“都这么长时间了,阿远一定早忘了。年少那点朦胧的感情,做不得长远。”
邹美玲在丈夫的温厚嗓音下冷静下来,深谙这会儿去找柏远也无济于事,她心里藏着事,担心暴露,可现在又无计可施,郁气在心,她闷声对丈夫说:“你什么都不明白。”
阿远当时就被栓得死死的,现在陆千姿蜕变成了大美人,他怎么可能守得住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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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关机,全世界都安静了。
中午傅莹亲自去给柏远买来午餐,满满的一袋。柏远从每个菜中用勺子舀出一点来,拼凑出一满碗,让助理拿给陆千姿,特意交代助理不要说是他让送的。
助理把好奇心压着,拎着保温盒去到医生办公室。陆千姿一开始不要,他便说:“陆医生,这是我准备的,一点小心意,谢谢陆医生照顾我们小柏总。”
陆千姿推辞不掉,最终收下了。
下午,主任来看过柏远的伤势,告诉他可以下床走动走动。柏远躺了好几天,骨头都躺软了,一听可以走动,立即猴急地让助理扶他下床。
起初助理只是扶着他在病房里走,没一会柏远就厌倦了。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心好似也跟着飞出去。
傅莹要来扶他,被他冷漠拒绝,让助理带他出去。
从病房慢悠悠晃到护士站,后面有一块落地窗,助理扶着他走过去,柏远向外张望,两分钟后,看到陆千姿和一个男医生共打一把伞,有说有笑地从楼下走过。
那男的不是住院部的医生,把陆千姿送到住院部楼下,又在雨中目送她进楼。
画面太刺眼。
柏远支开助理,自个儿站在原地,等着陆千姿上来。
助理一走,傅莹心想机会来了,殷切上前,对柏远说:“我扶你走一会吧。”
柏远语气疏冷:“你要是能一直当透明人,我兴许还能默许你继续在这待着。”
傅莹听出他的意思,退到一边。
柏远转身靠着后面的栏杆,直直望向电梯口的方向,接着下了逐客令:“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傅莹委屈地撇撇嘴:“那你别太久,医生只叫你适当活动。”
柏远摆手,示意她赶快走,傅莹深看他一眼,忧郁地走了。
陆千姿一上楼,就看见柏远正扶着走廊的墙慢悠悠地走,男人挺拔的背脊因伤势未愈而微微弓着。她没上前,去护士站,让值班护士帮忙叫一个男护工来看着他。
柏远时刻留意着陆千姿的动静,而她看都不看他,她一走,他就忍不住想叫她。“陆医生”都到了嘴边,突然想起陈启的话,心底狠狠一抽,他虚弱地蜷了蜷手指,到底没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