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的高大人影狠狠晃了一下，紧接着，柏远的左膝重重砸向地板，发出一道闷重而短促的声响。
身后的男护工吓得脸都白了，四周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男护工箭步上前，手刚碰到病人的衣服，便听见他喘着粗气冷硬地拒绝：“走，不用扶——”
男护士的手停在半空，担忧地看着眼前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的英俊男人，就这么几秒，汗水已经把他的额发染湿，他面色苍白如纸，正在接受疼痛的折磨，神情却冷傲倔强。
男护工的手不敢再往前伸，他为难地后退开，很快，身后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他回头看到护士正带着陆医生和江医生朝这边赶来。
男护工大松一口气，对着前方的围观人群大喊：“麻烦各位让一让！医生过来了。”
人们不约而同地往两边散开，柏远背脊紧紧抵着坚硬的墙体，艰难地转了个身，看着朝他奔跑而来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邪气而惬意。
陆千姿停在他面前，眸光快速地把他从脚到头扫了一遍，语气急切：“有没有伤到哪？”
“没有。”
柏远浅浅勾唇，一个人的心思能从眼睛里跑出来，知道她只是在担忧一个病人，但是他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收紧，软的一塌糊涂，完全不想压抑内心的欣喜，他笑的肩膀都在抖。
听到笑声，陆千姿的眸光停留在他脸上，迎着男人莫名其妙的笑，她眼里渐渐聚起怒火。
这几天压抑着的担忧和担虑像是被突然丢进到烈火里化开，正滋滋滋的往外冒烟，刺激得她什么也想不起来顾及，拉下脸就是一通训斥：“你笑什么，你逞什么强？要我教你量力而行怎么读怎么写是什么意思吗？”
一席话说的满是嘲讽意味，旁边的医生护士和熟悉陆千姿的医患家属们都惊呆了。
江敏熙暗道不妙，忙上前去挡在两人中间，顺势把陆千姿往后推：“千姿，先别说了，要赶快把他送回病房。”
陆千姿依然看着柏远，眸光又冷又疏远。柏远心底哆嗦了一下，想要上前。江敏熙回头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给他，硬生生止住了他的步伐。
陆千姿眼眸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浅薄的雾气，她还在说：“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医院！医生说的话你不听，是想展现你牛.逼还是特立独行，真厉害的话，又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千姿！”江敏熙吼了她一声，“我让你停了你没听见吗！”她吩咐护士护工：“快点，把病人带回病房。”
柏远心口一阵发疼，唇线绷得紧紧的，拼命忍住看陆千姿的欲.望，坐着护工推来的轮椅，被送往病房。
“你干嘛这么凶！”傅莹挤进人群，瞪着陆千姿，正欲破口大骂，被柏远冷冷一斥：“闭嘴。”
傅莹一愣，把因柏远对她冷眼相待的怒气转移到陆千姿身上，“你凭什么凶他！有你这样当医生的吗？——”
“我叫你闭嘴。”柏远的嗓音仿佛含着冰渣。
傅莹一下子红了眼眶，觉得羞怒又委屈。但她太清楚柏远的底线，脑海里纵然有无限疑问和骂人的话，也不得不强压下来，狠剜一眼陆千姿后，跟着柏远先走了。
陆千姿不管不顾地发泄了一通之后，变得异常安静，后面一直低着头。她能感知到有好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尤其是江敏熙的。
几名护士正在疏散围观人群，她用力地揉了揉脸，皮肤都快被搓破了，理性才稍稍回归一些。
戴上口罩，她从江敏熙身前走过，江敏熙的叹气声从头顶上飘落下来，她被江敏熙拉住。
她回头，迎上江敏熙责备的眼神。“你现在状态不行，就别去了，我去看。”
陆千姿一点也不后悔刚才的行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太需要释放了。不知道对柏远怀着怎样的感情，从急诊科见到他第一面起，她平静了快一年的生活，又被风暴激起涟漪。
今天是台风过境，所以涟漪被卷成了巨浪。
她挣开江敏熙的手，平和道：“至少现在，他还是我的病人，放心，我会控制好情绪。”
江敏熙盯着她看，似乎在确认。陆千姿没有时间证明她真会控制好情绪，拾步往前走。
江敏熙赶紧跟上。
两人进入1号房，护士已经把检查仪器推到病床边，陆千姿从护士手里拿过一次性手套戴上，走到病床边。傅莹试图拦她，被柏远警告：“傅莹，让开。”
傅莹憎恶地瞪了陆千姿一眼，咬牙退开，给她让路。
陆千姿坦荡地对上柏远的眸光，面无表情地解开他病号服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柏远的胸膛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疤，最狰狞显眼的一处，是手术切口。
他胸肌线条分明，冷白脖颈下，过渡成健康的小麦色，饶是见惯了男人各式各样的胸膛，旁边的小护士仍然羞红了脸。
陆千姿把检查仪器的接触口放在手心里捂了捂。
女人纤弱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膜触碰他的身体，带来一丝丝凉意，肌肉微微收缩，柏远喉结微滚了下。
陆千姿一边看着仪器显示屏，一边轻声细语地问：“哪里疼？”
“哪都不疼。”柏远面染愧色，哑声说：“对不起。”
陆千姿动作稍顿，把仪器收回来，语气未变：“伤口有一点发炎，这两天还是躺着吧，一会开点药给你打一针。”
“好。”柏远说。
陆千姿擦洗完仪器端口，摘下手套，把他的病号服扣起来，柏远对她极淡地笑了笑。
他现在的笑有点令人心疼。
陆千姿眼一热，慌忙别过脸。缓和了情绪，再转回来时，听到他不正经地说：“你心疼我了，千姿，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真是服了他，这种时候还想着问这个。
陆千姿敛眸低骂：“滚，你在做梦。”
这一幕让傅莹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无比，看着柏远笑意蔓延到了整个面部，她感觉到一阵心惊胆颤。
陆千姿收拾好检查仪器，回头看见江敏熙一脸见鬼的神情。她实在没什么心情，面如静湖，却在心里狠狠地舒了口气。
幸好，他没事。
陆千姿退到一边，这时，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颗扎着丸子头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
她最先注意到，看清楚来人，眼底荡起一丝喜色。小丸子头也看到了她，笑了笑，乖巧地站在门口等。
见陆千姿往外走，其他人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除了柏远和傅莹，病房里其他人都认识她。
柏远问旁边的小护士：“她是谁？”
小护士说：“陆医生的小侄女。”
陆千姿停在女孩面前，小姑娘乖乖地叫她：“姑姑。”
陆千姿温柔地问：“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扬起手，露出绑着医用胶布的手背，说：“我感冒了，爷爷带我来打针。”
陆千姿摸摸她的小脑门，不烧，又拿过她手里装药的袋子，里面是一些普通的感冒药。
女孩儿好奇地往里看，看到好看的叔叔，眼睛一亮。陆千姿注意到她的表情，把她往病房外带，关上房门，才问：“是不是晚上踢被子才感冒的？”
女孩儿不好意思地点点脑袋。
“现在感觉有没有好点？”
“嗯嗯。”
“爷爷呢？”
“爷爷把我送到这儿就走了，我去办公室找你，李叔叔说你在病房，我就过来了。姑姑，爷爷叫你今晚去我家吃饭。”
陆千姿轻轻的笑：“好。”
小姑娘指了指病房门，小声地问：“那个叔叔怎么了呀？”
“叔叔做了个手术。”陆千姿回答，正说着，护士推着仪器走出病房，她很自然地暂停对话，对护士说：“一会来办公室拿单子。”
小护士说好。
陆千姿等江敏熙出来，赶紧递一个眼神给她，江敏熙读出其中的意思：小孩子在，以后再说。
江敏熙不会当着孩子的面骂她的姑姑，暂时不管陆千姿，去逗小朋友玩了。
医务人员一走，病房只剩下柏远和傅莹两个人。傅莹从小生活在国外，年前才回国，还不曾听说柏远和陆千姿的过往，震惊过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认识？”
柏远还沉浸在陆千姿难得展露的温柔中，闻声轻掀起眼皮，好脾气地说：“陆千姿是我前女友。”
尽管已经猜到，亲耳听到柏远说，傅莹心中还是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她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譬如：“她是遥城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想知道自己去查。”柏远没有耐心一五一十地解释给她听，这样说着，未了，不忘提醒一句：“不过你听到的也许不是全部的真相。”
傅莹听不懂他的哑谜，只知道眼前这人对陆千姿万般忍耐，牙齿咬痛了腮边的嫩肉，半晌，她紧张地攥紧裙边，问：“你对她还余情未了？”
柏远毫不犹豫地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