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当空，屋内屋外冷热气流交替，窗帘随风摇曳。陈启回到病房，柏远转过脸来看着他：“见过了？”
陈启答非所问：“哥，要不然咱放弃吧。”
柏远面色微沉，好奇他们谈了什么。
陈启在病床对面坐下，他到现在依然不太敢相信，一个人会改变得这般彻底。“她那样有脾气的人，竟然开口求我带你出院，你仔细品品。没有转圜余地了。”
好像能想象陆千姿说这些话时的神情，绝情而无望，柏远顿时觉得胸闷。正好为自己找到一个不出院的借口，他硬着嗓音说：“我还没好全，不出。”
陈启无奈地笑了笑，实际上他知道他哥不会轻易放弃，刚才只不过是试探。
空调温度太低，不过半分钟，陈启就感觉浑身泛凉。他找到遥控把温度往上调了几度，站在窗边，说：“她对你有误会，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你拿她当替身。当年她离开北城，八成就是因为这个，以为你在玩她。”
他哥和陆千姿分开六年如果真的只是因为一个误会，那确实叫人惋惜。谁也算不出来，他哥这六年的挣扎和执念够不够为这个误会的后果买单。
替身？
柏远反应良久，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一通后，觉得匪夷所思。这么说，千姿不是因为不喜欢他而离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他讽刺地说：“她居然宁可相信外人的话也不信我。我怎么不知道她是谁的替身。”
他面带疑惑看向陈启，陈启耸耸肩，“谈崩了，没问出来。”说到底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两人都有错。他无情提醒：“她走后，你没问，也没解释。”
一提起这个，柏远脾气就上来了，“突然人间蒸发，把我的电话微信全拉黑，我解释个屁！我当时杀人的心都有了。”
联想到陈启刚才的话，他怒火更甚，“我他妈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她，她不听不看不感受，只光听外人造谣。哪怕她开口骂我一句也好，说到底她就是不信我。”
越说火越大，但又不忍心拿陆千姿撒气，柏远脸色变了几变，无名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的他胸口酸疼难耐，他捏紧拳头狠狠砸向床板。
陆千姿以前性格真不怎么招人喜欢，闷声不出气，整天疑神疑鬼。陈启本想吐槽几句，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把到嘴边的话全咽回肚子。
看到他哥紧握的拳头和额上直跳的青筋，他心都要跳到嗓子眼，赶紧劝道：“悠着点儿，这才刚有好转。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去帮你查，给我两天时间，真相和背地里搞鬼的人，统统给你查到。”
柏远脸上戾气淡化。
陈启又说：“陆千姿那边，你给她留点时间吧，不要逼的太紧，她状态不太好。”
柏远情绪稍缓，“谢谢。”
陈启吓了一跳，笑说：“你这样我真不习惯。”
柏远又道：“我是替千姿谢。”
陈启这才理解他道谢的含义，暗自叹气，他哥就栽在陆千姿手里了，时时刻刻想着她。他回以一笑，“你们两的事，我不做评价，你喜欢就好。要是不赞同，当年我就反对了。你喜欢，我就把她当嫂子。现在的陆千姿，还是挺可爱的。”见柏远冷沉着一张脸，他有心取乐：“承袭了你的冷酷无情。”
柏远没心思跟他玩笑，陈启自讨没趣，脸色肃正，“我去找媳妇了，带她去这边的景点转转。”
秀恩爱的刀子准确无误地刺了柏远一刀，有一丝苦涩自他心底泛滥开来。陈启拿起外套，柏远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吧。”陈启说。
“明天叫上云眠，一起吃个饭。”
“可以。”
思虑一番，柏远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后天出院。”
陈启吃惊，但想到可能是他的话起了效用，又很快淡定下来，问：“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其他家医院？”
“不用。”柏远回绝，“后天召开项目大会，我得去露个面。”
陈启点头：“行，注意休息，不行就别勉强，早点撤离。”
陈启已经走到门边，又被柏远叫停，“我妈那边，务必保密。”
陈启扬眉：“放心。”
两人心照不宣。
晚饭时间，柏远和邹美玲讲了出院的决定，邹美玲以为他终于想开了，听后喜笑颜开。
这天，柏远没再见到陆千姿。
翌日上午八点，陆千姿准时来查房，对柏远的态度明显又疏冷了几分，带着口罩看不清神情，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疏远。
柏远气色大好。
她站在床头例行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柏远坐在床上，当着母亲的面，伸手去拉她。邹美玲腾地起身，陆千姿察觉到他的意图再想躲时，手已经被他紧紧握住。她挣扎不开，手被他拉着放在心口处，隔着衣服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
柏远扬出一个得逞的笑，笑容如多年前一样的痞。
陆千姿顾及他的伤口不敢乱动，只能瞪他：“放开！”余光瞥见站在床尾的护士在掩嘴偷笑。
柏远置若罔闻，声音也带着笑意：“陆千姿，我这儿疼。”
明晃晃的调戏，陆千姿白他一眼。
他身上这股流氓劲儿不减当年，入院以来，他一直表现得很沉稳，还以为大少爷真改了性。不可避免想起以前的种种，好的，坏的，通通涌入脑海。她气急败坏，手腕用力。柏远玩闹够了，大掌一松，才让她轻易地把手抽回去。
病房一片安静，邹美玲始终没迈出步子。陆千姿极力掩下眼中的异样情绪，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摔门而出。她低垂着头，有条不紊地替柏远检查各项数据。
柏远身体素质好，恢复的比常人快，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狰狞的疤痕，右手臂骨伤也已经恢复七八成，余下的本来就是要他自己按照医嘱做复健，陆千姿说服自己，这样做不算是公报私仇。短短几秒，心思百转千回，下定决心后，她转头对身后的小护士说：“记一下，1号床可以出院了。”
小护士收起笑，应了声好。
柏远一脸风轻云淡，唇角的弧度若有若无。
指间的皮肤被捏得泛红，火辣辣的。陆千姿把笔装进口袋，转身对上邹美玲幽怨的眸光，淡声道：“护士站和住院楼一楼大厅可办理出院，我今天都在办公室，可以随时过去找我签字。”
她后退几步，和小护士并肩站着，像面对一个普通病人，真诚地对柏远说：“回去之后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别让创伤部位再受到创击，尤其是手术切口。定期复查，复查时间都写在出院单背面，有胸外科的医院都可以。”
一件一件仔细认真地交代清楚以后，陆千姿带着小护士往外走，直到走出病房，都没再看柏远一眼。
柏远伪装起来的笑容瞬间退去，邹美玲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低斥：“真有出息。”
柏远权当没听到，转移话题：“我和陈启约了午饭，您去吗？”
邹美玲赌气：“不去，没胃口。”
柏远笑笑，走过去轻轻揽着她的肩膀，顺毛捋：“消消气，气坏了身子我心疼。”
邹美玲横他一眼：“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妈？”话这样说，实际脸色比之前好了些。
柏远立即说：“怎么没有。”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您仔细看，您是不是在里面？”
邹美玲被逗笑，破了功后便不再好摆脸色，她拍开柏远的手，“行了，别贫了。赶快去换衣服。”
柏远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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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启一回北城就开始调查真相。
时隔多年，线索又少，只从陆千姿口中打探到冰山一角，陈启派出去调查的人，两天时间只带来一些没有实质意义的废信息。
陈启打电话给柏远时，柏远刚结束会议回到酒店套房。陈启说：“还没查清楚，不过我大概知道你的‘白月光’是谁了。”
“谁？”柏远问，他特别想知道，陆千姿到底把谁当成了情敌。
陈启问：“还记得许灵吗？”
柏远想了两秒，皱起眉：“记得。关她什么事？”
陈启呃啊半天，欲言又止，最后在柏远的逼问下才说出来：“有人说她自杀是因为你。”
柏远纠正他：“她自杀是因为抑郁症。”
这些没几个人知道，陈启知道，所以他们的对话没那么隐蔽忌讳。
陈启：“我知道，所以我听到的时候觉得很扯。”停顿一秒，他问：“你还能不能记起她的样子？仔细回想一下，她和以前的陆千姿，是不是挺像的？”
柏远下意识地问：“什么意思？”
陈启讲明：“她们是同类型的人，自卑，小心翼翼，懦弱，却很善良，自身都难保还试图感化世界，说难听点，圣母。”
柏远语气严肃：“千姿和许灵不一样，她不圣母。”
“你个妻奴。”陈启笑骂，他就不该说陆千姿的坏话，“陆千姿说替身，我想来想去，只有许灵一个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也太好骗了。还是说，她其实只是想找一个借口。”
陈启说完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对面迟迟没有声音，他打破僵局：“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要不要我把陆千姿的微信和电话推给你？”
又过了一会，柏远才出声说：“找她解释，微信和电话我已经有了。”
“这么快。”陈启有些吃惊。
柏远说：“找人要的。”
陈启不问柏远找谁要的号码，这不是什么难事，他说：“我接着查，查到什么再告诉你，你什么时候去找她？”
柏远说：“她生日马上要到了。”
陈启明了，他沉默几秒，幽幽地说：“我不是要挫你的气，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可能连大门都不让你进。”
柏远啧了声：“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陈启笑了笑，真挚道：“能，祝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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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个生日，陆千姿都在家里过。她本科毕业留校读研，四年交到的朋友大部分与她天各一方。
留在北城的朋友寥寥数人，江敏熙和她老公算两个，师兄算一个，加上两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七拼八凑，凑出六个人来，生日那晚在租屋的阳台上烤肉庆生。
当初看房子时她一眼相中了这个露天大阳台。站在阳台上，下城区的璀璨夜景一览无遗，背披着浩瀚星河，吹着习习夜风，吃着烤肉，喝着啤酒，快乐无穷。
生日这天，一下班，陆千姿便去超市买食材，烤肉蘸料她自己调，味道和烤肉店里的不相上下，朋友家人都爱吃。酒水食材塞满后备箱，从超市出来，她到舅舅家接嫂子和小侄女，舅舅和舅妈不爱凑年轻人的热闹，不跟她们一起去，哥哥出差还没回来。
小侄女最近没学其他手工，叠了比送柏远时还多一倍的千纸鹤送她，陆千姿觉得心满意足，奖励媛媛一个长长的抱抱，一直把她抱下一楼。
车驶进巷子，陆千姿老远就看见周淮盛的车停在楼下。
嫂子好早前就知道医院里有人在追妹妹，到了今天才有缘见到本人，见对方生的英俊高大，开的车也不便宜，第一感觉十分满意，让陆千姿认真考虑，过了这村没这店。
陆千姿听着，随口应下：“我知道了。”
面对不请自来的男人，她其实有点措手不及，接下周淮盛的礼物，说了个谢谢后便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嫂子帮她圆场：“来者都是客，千姿，请人上去坐坐。”
陆千姿便开口邀请，周淮盛也不客气，笑容温润：“我的荣幸。”
陆千姿干巴巴地笑了笑，然后去拿后备箱里的东西，周淮盛揽走大头，留几袋果蔬给她和嫂子。四个人上楼，鲁起袖子，快速把阳台布置好，没多久，其他人陆续赶到。
这里两个毕业班的学生，烤肉上架以后，话题便开始围绕着她们的论文进度展开。陆千姿还差个结论，江敏熙完成一半。
在场的人有意撮合陆千姿和周淮盛，特意让出陆千姿旁边的座位给周淮盛，吃了一会，江敏熙把蛋糕拿出来，把生日帽递给周淮盛：“帮千姿戴上。”
陆千姿看江敏熙一眼，略带责怪，江敏熙借喝啤酒偷笑。周淮盛靠近她，不怎么熟练地帮她戴上帽子，而后又退回到安全距离处。
陆千姿心念一动，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其实她可以试着去接受他。
想法一出，便被她立刻打消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个念头里，掺杂着多少利用成分。
她暗骂自己无耻，把一闪而过的想法彻底抛在脑后。
吃完蛋糕，刚消灭掉一盘肉，楼下传来由远及近的车声，这个点车来车往，没有人在意。不一会儿，女同事从房间里出来，低头一看，惊道：“千姿，你房东开劳斯莱斯幻影啊！”
陆千姿茫然摇头：“不是啊。”
女同事也觉得不可能，指指楼下：“那车是谁的，怎么停楼下了？”
这个品牌的车太过金贵，众人好奇，纷纷起身去看，陆千姿拉着小侄女走到栏杆前，低下头，看到豪车高调地停在楼下，后排车座打开，柏远从车里下来，弯腰抱出一大捧红玫瑰，手上还拎着几个名牌袋子，男人一身秋款黑色运动服，额发中分，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情的眉眼，他的脸被路灯光和阴影切割的更立体。
媛媛认出他来，欣喜地喊：“是柏远叔叔！”
听到声音，柏远抬头往上看，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陆千姿脸上。
楼上众人脸色精彩不一，这么大的阵仗和这么有目的性的举动，除了媛媛，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明真相地女同事揶揄道：“小柏总这是见色起意呀。”
她没说出的话是，不然高中的时候怎么不追。
住院部的医生护士好多叫柏远小柏总。
他们内部都传开了，陆医生和他是高中同学，却只有江敏熙知道两人之间的爱恨纠缠。陆千姿高中证件照上颜值确实不如现在好看，所以自从那天柏远问护士陆医生有没有男朋友开始以后，大家私下都说：“小柏总一定是见陆医生现在漂亮，所以见色起意了。”
陆千姿挎着脸，旁边的周淮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盯着楼下的男人，眼里尽是本能的危机感和敌意。
陆千姿扬声问：“你来干什么？”
风吹动她的长发，夜色下，愈发明媚动人。
柏远视线紧锁着她，神情肆意张扬：“我来再追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