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美玲不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骄纵放肆，也知道他固执执拗，今天柏远把这些性格暴露的一览无余,用来对付她,她不是不心寒。
她猜测柏远还没搞定陆千姿,否则他不会这么兴师动众。
只要她咬定不说出原委，就还有机会。
通体想了一遍，邹美玲沉着声低斥：“阿远，你越来越放肆了。”
“对您不敬，是我的错。”柏远诚心道歉。
见母亲这样,今天恐怕不能问出真相。他后退半步，目前他更迫切地想确定一个初见雏形的猜想：“那张照片上的女孩,是不是许灵？”
邹美玲眉头浅皱，没答话。
她的反应让柏远确定了猜想,他轻哼，讥讽地说：“利用一个死人,为了拆散我们，您还真是不择手段。”
说完,他转身便走。
邹美玲眉深深皱起,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怒声道：“臭小子！注意你说话的措辞。”
柏远置若罔闻，大步流星走出老宅,坐车径直回到公司，在办公室门口碰到刚结束会议的父亲。
他停下,和几位股东长辈挨个问好。
柏豫让随行人员自行散去,跟着柏远进入办公室。
柏远走到窗边，推开窗。
柏豫注意到儿子的臭脸，想起妻子刚才发来的信息,不由有些头疼。这对母子，这两个月三天一拌嘴，五天一大吵的，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见儿子不说话，柏豫主动打破沉寂：“又和你妈吵架了。”
柏远转身，半坐在窗台上，烦闷地说：“没控制住脾气，以后会注意。”
和母亲这般争锋相对，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他便觉得心寒讽刺。
但其实，他最气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柏豫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站着，语气亲和：“跟老爸说说，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柏豫是开明的家长，很尊重他的决定，柏远打算游说父亲，听他问，便答：“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陆千姿，我以前拿他的照片给你看过。这次去遥城出车祸，她是我的主管医生，我想重新追她，我妈反对，所以就——”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记得，小姑娘文文静静的，挺招人喜欢。”柏豫说，其实他早知晓了这些，只是从来没和儿子交流过，“怎么，真认定了？”
“认定了。”柏远的心情因为父亲这两句评价变得明朗了些。
柏豫把手放在儿子肩上，鼓励地拍了拍，说：“认定了，老爸会帮你。”
柏远转头看着父亲。
“我帮你劝妈妈。”柏豫说，“只是老爸不敢保证有效果。”
柏远已经很感激了，“谢谢爸。”
“遥城的合作项目你完成的很出色，继续努力。等你外公寿辰一过，便放你去遥城。趁你爸还能干几年，把儿媳妇先给我带回来。”柏豫笑容可掬。
柏远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正好他们夫妻想让他再休养一段时日。
柏远心下轻松不少，郁气也跟着消散，英俊的脸庞恢复意气风发。他立下“军令状”：“一定把儿媳妇给你带回来。”
父子两相视一笑。
过了两天，老爸没任何消息给他，柏远就知道他劝说失败了。意料之中，老妈坚持了五六年，根深蒂固的态度，不可能在朝夕之内改变。
没有气馁。
在真相完全揭晓之前，他不能再去打扰千姿。
三日后是外公的生日，到时候全家人都会去给老爷子过生。柏远给陈思打电话，请她帮忙劝说母亲。
陈思在电话里答应下来。
寿辰前一天下午，柏远提前去到外公外婆住的军区大院，想从二老这儿下手，为自己的阵营再招募两个援军。
进门把礼物送给二老，柏远被老爷子拉着下棋。
下完棋他陪着老爷子在大院里散了会步。
用晚饭的时候，老太太老生常谈地提起他的婚事：“你和傅家的姑娘解除婚约也好，傅莹那丫头心思重，不要也罢。外婆帮你重新物色了一个——”
柏远正在琢磨该怎么引出话题，便听到外婆说要给他介绍对象，熟悉的开头，他赶紧顺水推舟：“孙儿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孩。”
老太太表情一愣，随即欣慰地笑了起来，慈爱地问：“谁家的姑娘？”
柏远不语，把手机拿出来，从相册里翻出两张陆千姿的照片出来给外婆看。照片是他偷拍的。
一张在病房，穿白大褂，扎马尾辫的女孩在调试检查仪器。
一张在教室。穿轻薄针织衫，扎丸子头的女孩在阅读文献。
他动作很小，悄无声息，两次她都没有发觉。
他观察着外婆的表情，老太太看完照片，神情还算满意，还把手机送到外公眼前叫他一块儿看。
老太太边看边评价：“长的真标志，医生也还好，就是累了点，没多少时间陪你。她在哪家医院工作？”
“在遥城。”柏远如实答复。
老太太抬起头，疑惑地重复：“遥城？”
“嗯。”
“遥城是个好地方，十几年前我和你外公去过，山美水美，这几年旅游业和文化产业发展迅速，前几天还上新闻了。”可能是因为回忆起从前，老太太面庞愈加柔和。
柏远没打算瞒着二老，实话挑明：“她是林静的女儿。”
二老脸色皆微变，尤其是老太太，嘴角下耷起来。
柏远接过外公递过来的手机，随意放在桌上，抬眼看向对面的两位嫡亲长辈，为陆千姿解释：“她和林静早断绝关系了，陈言几岁，她就和林静断了几年的联系。”
圈子里对林静风评不好，即使陈家森是在小姨去世后才娶的林静，有些话外公外婆听了，或多或少会放进心里。
沉默过后，老太太搅着面前的汤，有些不高兴地说：“女儿随母，她要是受了林静身上那些市侩气和虚荣心的影响，这样的姑娘，长的再美如天仙，也不能要。”
柏远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如果受了影响，她留在北城享福不是更好？”
老太太反驳道：“谁知道她是不是拿了钱跑回老家。”
柏远笑容淡下去，垂眸静默几秒，说：“她没拿陈家一分钱，她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外婆两年前去世了，外公现在也已不在人世。”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打感情牌的方式来唤起外公外婆的同情，因为这只会让他想起陆千姿这几年的伤痛和艰辛。
外婆有所动容，“那她就一个人过？”
“嗯，一个人。”柏远喉头忽然一紧，舔舔干涩的唇瓣，等那股强烈的心疼感消退，才接着说：“林静给的钱她一分都没要，大学时读书费用全自己挣，现在边工作边读书，年初分期买了辆车。”
这么一说，这女娃怪可怜的，很有骨气，老太太心说。她内心开始变化。柏远看出来，乘胜追击道：“她是个好女孩，孙儿想好好待她。”
老太太慈爱地笑了笑，揶揄道：“你都已经想好了，这次就是特意来通知我和你外公一声的。”
听这口气，柏远面上显出几分喜悦：“您这是同意了？”
不同意有什么办法，你都把她说的那样好了，老太太心里说着，看着外孙期待的神情，竟生出几分迫不及待之情，“什么时候带人来给外婆看看？”
老太太态度转变太快，柏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她。他肆意地扬起唇角，像个大男孩一样。
他看向外公。
外婆说：“别看他，我同意他就不会反对。”
外公清了清嗓子，嗓音刚劲有力：“尽快把人带过来让我和你外婆瞧瞧。”
柏远乐了半晌，用完晚饭，把外婆拉到一旁，弯着腰将就她的身高，乖顺地说：“孙儿想让外婆帮个忙。”
“什么忙？”
“我妈那边还望您帮忙劝劝。”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老太太没多问，直接应下：“外婆帮你。”
老爷子的寿辰如约而至，宴席过后，祝寿宾客散去，只剩下柏家一家和沉思陈启，以及陈启的女朋友。
外婆给家里女眷一人订了一件旗袍。她们陪着老太太上楼试衣服。
陈思和云眠一人搀扶着老太太的一只胳膊，走到转角处，陈思回头对客厅方向俏皮地眨了眨眼。
柏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外婆正在跟母亲说话。
待看不见人，他转回头来，陈启和他碰了碰杯，表情欠揍：“少安毋躁。”
女眷们再下楼时，已是半个小时后，邹美玲神情说话并无异常，笑意盈盈地跟二老告别。
柏远跟着父母出门，忍不住紧张。
柏豫坐副驾驶，柏远让母亲先上车，随后跟上。关上车门的瞬间，邹美玲一秒拉下脸。
这几天的连番轰炸让她的情绪坏到极点。
眼见她就要爆发，柏远很有眼力地帮她捏起肩膀，姿态放低：“您有什么气都撒在我身上，我这次绝不说二话。”
两个月来，儿子第一次对她这么乖顺，邹美玲的心被熨烫的很舒服，斜睨他一眼，柏远受着，更卖力地给她捏肩。
柏豫从车镜里观察着后排的情况，设想的争吵场面久久没出现，他稍稍安心。
邹美玲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这一刻突然觉得很累，今晚所有人都站在柏远那边，这一刻，她奇异地卸下不甘和坚持。长达六年的反对和阻挠，在今晚终于迎来了一个跨越性的妥协：“你以后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吧，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她拍开柏远的手，靠着椅背，暂时不打算理会他。
柏远适时止住话。等回到柏家，给邹美玲泡了杯茶，慢慢地问：“那年的事？”
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意义了。
邹美玲看一眼丈夫，柏豫自觉上楼。她才肯继续说：“那张照片就是你电脑里的那张，我让人照着陆千姿的样子微调过，电脑里的也换了。”
柏远总算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得不说，母亲很聪明。自己不出面，只利用千姿的性格，料定千姿十有八.九不会找他求证。
一段模棱两可的过去，就把那个傻子唬住了。
他当年压根没发现电脑的照片被人掉包。
按照王琳提供的时间线，那个傻姑娘肯定是看见电脑里的，才确定了“真相”，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北城，离开了他。
虽然气愤，但柏远拉不下脸去责骂生母，二话不说，他起身往门外走。
邹美玲看着他的背影，没出声叫他。
柏豫下楼来，邹美玲担忧道：“阿远生气了。”
柏豫：“放心，两天之后就消气了，不过你做的确实过分了。”
北城已经入夏，屋外热浪袭来，柏远拉起衬衫领口扇了扇，钻进车里，发动引擎去了公司。
要尽早把手头的事务解决，才能尽早去遥城找人。现在的他，真正理解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