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孟聚起身,慢慢地踱着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了这头。然后,孟聚打开了窗户,看着那纷飞的雪花,他呆呆伫立着出神,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般。
卫铁心热切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像是被一只老鼠在挠着似的。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煎熬。不顾礼节地喊出声来:“大都督,您看完了吗?”
孟聚负手伫立在窗前:“唉,一别半年,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处境已经险恶到这个地步了。”
卫铁心连忙解释:“这都是因为陛下亲征相州日久,殿下与陛下久不能亲见,隔阂遂生。再加小人作祟,在陛下面前诋毁殿下,蒙蔽圣聪。但只要陛下奏捷班师回朝,与太子殿下朝夕相见,亲密无间,那些进谗言的小人便无从下手。隔阂自然也就冰消玉释了。”
孟聚淡淡一笑,他回转身来说:“本座这次在北疆举义师南下,是奉太子殿下的钧令,为朝廷助战。解黎民倒悬,纯是出于一片公心和忠义,本以为是光明正大的义举,没想到陛下和朝廷猜疑,反倒连累得殿下也被责难。念及于此。本座实在心中不安,愧对太子啊。”
“大都督莫要这样说。此纯是因为轩文科等无耻小人从中作祟坏事,殿下对大都督的忠义是十分赞赏的,绝无怪责大都督的意思。但不知大都督下一步打算如何应对呢?”
孟聚拍拍手上的书信。叹道:“既然事关殿下的储位,这当然是最重要的大事。没别的话说,咱们一切以确保殿下储位为重。。。”
卫铁心大喜。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孟聚拜伏在地:“末将感谢大都督高义!请大都督相信,他日,太子殿下绝不会忘记大都督的恩义,定将百倍报答大都督!”
“哎,卫帅快快请起,这等重礼,本座实在担当不起。”孟聚唤人将卫铁心搀扶起,他眉头一蹙,却说:“本座撤军不难,不过,卫帅,有几个问题,你可考虑过了吗?”
“还请大都督直言,不知是何事呢?”
“我部自南下进兵以来,上托圣上鸿运,下赖将士用命,一路披靡,连连报捷,现已克复朔州、并州、定州、肆州、平州各地,从叛军手中收复郡城二十七座,光复城乡数不胜数,解救黎民不下百万之众。但现在殿下要我部立即撤军班师,那——这些收复的郡城、乡镇和民众,我们该如何处置呢?把他们又还给叛军吗?”
“这。。。”
是啊,东平军若撤退,那收复的各地该如何处置呢?这样不管不顾,交回给叛军自然是不妥的,那留待朝廷派遣官员和兵马前来接收?可是朝廷主力正在相州跟叛军斗得厉害,哪里抽得出多余的兵马来接收这些州郡?就算朝廷能抽得出人手吧,可在洛京跟孟聚之间还隔着叛军的大部队呢,他们又如何过得来?
“这个。。。此等大事,想来朝廷自有定夺,末将不敢妄言。吾等不妨奏报朝廷,看看朝廷如何说吧。”
看着卫铁心为难的样子,孟聚微微一笑:“区区几个州府,比起殿下的大事来,倒也只是枝节罢了,我们姑且先放一边吧。但本座还有一个疑惑,需得卫帅解释的。”
能回避方才那个棘手的问题,卫铁心求之不得,他急忙说:“大都督请说就是。”
孟聚转为肃容:“卫帅,即使我部立即奉命撤军,这样就能确保殿下储位稳当,从此无忧了吗?”
卫铁心一惊:“大都督,您何出此言?”
孟聚摆摆手,示意卫铁心不必惊讶:“卫帅,本座思来想去,总觉得殿下之忧,忧不在本座进兵南下——东平军奉命讨贼,这有什么错?陛下就能为此动摇东宫,这简直是荒天下大谬!
殿下之忧,在于圣眷不保,在于小人蒙蔽圣聪,离间父子,殿下之忧,在于宫墙之内,而不在此处——卫帅,此处再无旁人,你只管放胆直说好了,是不是如此?”
卫铁心犹豫了下,叹气道:“大都督真知灼见,的确如此。这两年,陛下惑于妇人和小人,远贤近佞,父子之子日益淡薄,吾等东宫臣属皆为痛心。”
孟聚点头:“也就是说,即使这次,本座听命退兵,也不过暂且推迟了危机。只要陛下身边的小人不除,只要陛下依然宠爱奸佞之辈,他们随时可以另找机会攻击太子,太子的储位依然是朝不保夕。”
“这。。。唉!”卫铁心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卫帅。你可考虑过了吗?太子殿下储位如此岌岌可危,原因何在?”
“啊,大都督您不是说了吗?陛下身边有小人,离间父子。导致殿下圣宠不再,所以。。。。”
“不对!”孟聚坚决地摇头:“陛下的心意,小人的中伤,这只是一个原因而已。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太子殿下并没有拥有真正的实力。”
如同霹雳巨雷在耳边轰响,卫铁心踉跄退后一步,他指着孟聚。失色道:“大都督,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这分明是离间父子君臣,这分明是。。。分明是。。。大逆不道!”
“卫帅,你还不明白吗?正因为太子殿下没有拥有真正的实力。所以,他的储位得失,生死命运,全数只能操于陛下之手,只能寄于陛下一念之间。陛下要他生。他便生;陛下若让他亡,他便亡,全然不能自己做主。
不止是太子,还有你我这些追随太子殿下的忠心臣属。一旦太子失势,吾等亦是势必要随之沦亡。从此万劫不复——卫帅,你就甘心吗?
我们这些流血流汗为朝廷打下江山的功臣。反倒要被宫中那些手无寸功的奸佞之辈陷害,死无葬身之地——卫帅,你可甘心吗?太子殿下可甘心?”
卫铁心喘了口气:“这。。。这又如何?大都督,你说的,咱们何尝不知?但君臣父子,生死由心,自古如此。太子殿下纵然不甘心,又能如何?当此时机,咱们只能忍辱负重,以待时机。只要熬到陛下龙驾升天,太子殿下接手大任,那自然一切云开见青天。”
孟聚摇头说:“依本座所见,陛下春秋正隆,身体健硕,怕是没个三二十年,他是等不到那日的。问题是,太子殿下如今的形势,可还能再坚持那么久吗?”
卫铁心慷慨道:“吾等尽力周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看到孟聚脸上不屑之意,他说:“不如此,大都督还有何妙策呢?”
“卫帅,你所说的,还是将命操于他人之手,太过被动!本座还是那句话,太子陛下必须有自己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