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大地裂开了它深邃的巨口,仿佛在不住呕吐,喷出的鲜血与肉块近乎紫黑,每一声喷发都夹杂着天崩地裂的尖叫与哀嚎,红光在空中飞散,继而变得黯淡,消失。
刘砚睁开双眼,蒙烽的左臂,右脚已经完全腐烂了,胸膛上的肌肉化为污水,现出森森白骨。
“还活着么?”刘砚轻轻拍了拍蒙烽的脸。
蒙烽艰难转头:“怎么又回来了?”
刘砚:“想你了。”
蒙烽:“我不行了……”
蒙烽没有呼吸,瞳孔浑浊,他拉着刘砚的手:“你快点走,他们还会轰炸这里的。”
刘砚:“随便他们炸,你这个自私鬼,就知道叫老子跑。”
蒙烽:“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为了救你,老子会被安德烈身上的病毒……寄生……寄生……”
刘砚:“找个风景好点的地方,抱着等看核弹……据说这次的是小范围核弹……说不定能逃掉。”
蒙烽:“……才怪。嗯,行。逃掉也没用,有辐射……”
刘砚背着蒙烽,蒙烽全身腐烂,轻了不少,头侧在他的颈侧,嘴角流着血。
刘砚用衣袖给蒙烽揩干净,一行脚印离开沙漠,走向东南方。
“这里可以了。”蒙烽低声道。
刘砚:“再走走。”
蒙烽:“你就是婆婆妈妈的,连找个死的地方都要左挑右拣……”
刘砚:“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把你扔在这里,再踩你几脚。”
蒙烽:“天快亮了吗。”
刘砚:“快了……你看,启明星呢。”
蒙烽:“我头不能动,脖子烂了……没法抬头。”
刘砚:“我帮你。”
蒙烽:“别动,会断,找个地方躺着。”
刘砚:“……”
刘砚:“看日出么?”
蒙烽道:“不知道能撑得住不……”
一辆轰炸机飞来,远处升腾起巨大的蘑菇云,大地疯狂震动,红光一瞬间覆盖了天地,沙砾的暴风席卷了这永无终点的黑夜。
沙尘暴中,刘砚仍慢慢地走着。
刘砚:“还活着么?”
蒙烽:“嗯。”
刘砚:“咱们朝东边走,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日出了。”
蒙烽没有回答了。
刘砚又忍不住开始哭了,他哭着哭着,咳出一口血,口鼻里全是鲜血,知道自己被方才的核弹直接辐射了。
“蒙烽?”刘砚小声道。
蒙烽伏在刘砚的背后,没有回答,腐烂的黑水从他的鼻孔中流下来,淌在刘砚的脖颈上。
“冷……”蒙烽说。
刘砚:“我有点撑不住了……就这里,到海边了。”
蒙烽:“听……见了……”
刘砚也不知走了多久,沙沙的海浪声温柔地响起,越来越清晰,他在礁石群中找到一艘搁浅的小船,把蒙烽放在船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启明星在夜的天鹅绒幕彼端闪闪发亮。
刘砚躺在小船上,侧身抱着蒙烽出海。
蒙烽:“到什么地方了。”
刘砚:“海上……快回家了。”
蒙烽:“我……唱首歌给你听。”
蒙烽睁开眼,面前是漆黑的天空,他与刘砚一起注视着茫茫夜空,嘶哑着声音,开口道: “天灰灰,会不会……”
刘砚低声道:“让我忘了你是谁……”
蒙烽:“累不累,睡不睡……”
蒙烽缓缓闭上眼,刘砚把头倚在他的肩膀前,闭上眼睛。
漆黑的海面上,一艘小船被退潮的海水带向茫茫的夜晚深处。
“我唱首歌给你听。”刘砚道。
蒙烽:“嗯……行。”
“My heart is pierced by cupid……I disdain all glittering gold……”
蒙烽:“听不懂……但想起来了……”
刘砚:“想起来什么。”
蒙烽:“美人鱼……在船边……”
刘砚:“嗯……可惜没有人来接我们走了。”
小船摇啊摇,刘砚低沉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潮水声在海面上飘荡。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时间。
茫茫漆黑海面,载浮载沉带着他们的曾经回忆。
那年,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坐在电视机前看卡通节目,内容已经忘了,但二人仍看得哈哈大笑,卡通节目结束以后,互相用枕头拍来拍去,疯了一下午。
那年九岁的蒙烽和八岁的刘砚下课后,蹲在下花坛边的一朵花前,好奇地用放大镜看蚂蚁。
那年十四岁的蒙烽抡起书包,将刘砚护在身后,和三个混混打得鼻青脸肿。
“There is nothing that can console me ,but my jolly sailor bold……”
“e all you pretty fair maids,whoever you may be……”
过去的,未来的,化作无尽的漫漫长夜,他们即将回去了,一如所有来到这里,在世间行走过的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归地球之中。
那年他们十指交扣走在沙滩上,两行脚印通向潮水涨落的彼端。
那年夏季将过的大海边,夕阳下,蒙烽躬身,吻了刘砚的唇。
那年秋天,英俊高大的蒙烽退伍归来,特地花钱留下一套特种兵制服,只上缴了肩徽。
大学校园外的枫树下,黄昏时漫天红叶飘零,蒙烽一身笔挺军服,吊儿郎当地倚在路灯旁,边揉鼻尖边发短信,嘴角帅气地翘着,等待刘砚放学。
“Who love a jolly sailor bold that ploughs the raging sea……”
刘砚与蒙烽牵着手,并肩躺着,闭上了双眼。
长夜已过,破晓未临,大海深处焕发出一道恢弘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