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沫子，在地面上旋成一道烟幕。张顺发蹲在散兵坑，从鼻孔里呼出的白汽，在枪身上反复缭绕，没多久便凝结成白霜。
“哗啦” 一声拉开枪栓又合上，赵辰知道，他这是防止冻结。又将帽子扣在水壶上，轻轻探出坑沿，鼓足气，从帽沿下悄悄喷着白汽。“嘭！”手腕一抖，那张狗皮帽子翻滚着，跌出五六米远。
“怪不得刚才没开枪，”张顺发“呵呵”一笑，“这鬼天气，哪有帽子底下不冒白汽的？”
“原来对方是通过口鼻白汽，来判断是否真实目标？”赵辰点点头，心中一阵狂喜，看来这个兵算没白要，值了！“那赶紧找到他，把他打掉！”
“放心，他跑不了，”张顺发龇龇黄牙，“如果不开枪，咱就找不到他，兴许他还有机会开溜，可眼下，只要他一动，就会被我干掉！”
“你能不能判断出他具体位置？”
瞧瞧水壶上那前后两个枪眼，张顺发想了想，说道：“离这能有三百步。”
“几个人？”
“应该是两个。”向坑外一努嘴，“如果是一个人，瞅雪地这么长时间，根本就受不了。”
“那咋办？”
“帮俺一个忙，”说着，踢踢赵辰腰间的手榴弹袋，“俺一点头，你就往他那方向丢一颗，别扔太远。”
“好！”
打开标尺，手指在枪身上扣了扣，一股淡淡的凉意隐隐传来。下意识摸摸鼻子，张顺发悄悄屏住呼吸，过了片刻，他的头微微一点，赵辰马上一扬手……
“轰！”雪粒如暴风骤雨般向坑内涌进，猛然一睁眼睛，张顺发迅速起身端枪……
雪面下，南韩狙击手始终也没敢动，因为对方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和副手对视一眼，那意识就是：安全为主，等能见度降低，再交替掩护后撤。远处出现一队北韩士兵，正小心翼翼向这边搜索过来。副手有些急了，白色钢盔下的脸庞，渗出一层细腻的汗珠。
“不要动，稳住……”狙击手贴在准具上，低声说道，“就当你自己是一棵树，一颗没有心，枯死的树……”火光一闪，目镜中突然掀起一道雪幕，“嗯？”微微一怔，“他要找掩护……”
一阵微风拂过，雪幕被渐渐冲淡，面前的一切又逐渐恢复平静。目镜由模糊变得清晰，随着清晰度的加强，一个光头的士兵，正在向他举枪……“哎呀！”
“噗！”头部向后重重一仰，脑浆和鲜血如同灌溉的喷泉，浇了副手一身一脸。
“老崔！”一个矮小身躯从雪地中拔出，翻滚着冲向背后的灌木丛……
“在那儿！在那儿！”北韩上士挥手一指，“抓活的！抓活的！”
“妈个巴子的，还想跑？”退弹装填一气呵成，嘴角叼着子弹，准星牢牢锁定那连滚带爬的身影……“嘭！”枪口一跳，摸着鼻子，随手将步枪丢还给赵辰，“完活儿！”
“嗯？”探出脑袋向目标望了望，赵辰忍不住问道，“你连射击效果都不检验？”
“看那干啥？走吧！俺枪下没活人。”
“也何？”赵辰晃晃脑袋，还好，这不是在做梦。从这一刻起，他再瞧张顺发的眼神可就不对了。
“排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抓把雪团搓搓脸，让自己过热的头脑迅速冷静。定定神，赵辰转身瞧瞧这张顺发，逐字逐句说道：“你就在我们排！听见没有？你现在就是红四团一营一连二排的兵！”
“哎？”
“听见没有！”揪过张顺发的脖领子，赵辰咆哮道，“你现在就是老子的兵，谁拉你都不许去！”
“中国人民志愿军X师X团钧鉴：
你部士兵张顺发于午后15时，独自击毙两名南朝鲜特工，特此通报。朝鲜人民伟大领袖金日成将军万岁！中国人民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万岁！
朝鲜人民军第J师师部
1950年12月24日”
“也何？”撂下电报，红四团政委姜泽恩，看看身边的团长阎国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脑袋差点没撞在一起。
“哎呦！有人给咱团露脸了？”阎国鸣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不知道？”一扭头，对通讯员喊道，“你下去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
姜泽恩敲敲额头，想了想，随口说道：“除了接新兵的，咱们团没谁去人民军的防区啊？莫非……不会！不会！那几个干部我都熟悉，没有什么张顺发，绝对没有！”
“你是说……朝鲜同志不懂咱中国话，把人名给弄拧啦？”
“拉倒吧！人民军J师那几个师长，可都是咱四野出去的，中国话说得比你我还溜！”
“那到底咋回事？不会是新兵干的吧？带这么多年兵，我还没见过哪个新兵这么出奇冒泡！”
“等吧！等小郑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摸过茶缸，姜泽恩喝了一口，可脸上却美出了花儿。
两小时后，通讯员回来了，他一见到阎国鸣，先是敬个礼，随后“噗哧”一乐，说道：“团长，那通报没错，的确是咱们团的人干的，只不过……”
“又咋地啦？”
“那小子被他们排长给灌得……说话都‘呜啦呜啦’的，听不出个数。”
“嗯？他们排长把他灌醉了？你没搞错吧？”
“不会！不会！一连所有人都瞧见了，那赵排长就像老母鸡护犊子，搂着他就不放，谁说啥都不好使。”
“他是怎么干掉那两个特工的？”
“260米，两弹。”
“一枪一个？”两位团首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喊道，“你要是敢谎报军情！我枪逼你！”
“没错啊！就是一枪一个嘛！就跟打兔子似的。”
“宝贝！绝对是宝贝！”阎国鸣扯开衣服转起了圈，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260米啊！这相当于什么？这就相当于10米之内打苍蝇！而且还是一枪一个！”
为慎重起见，姜泽恩将通讯员叫到身前，进行再次确认：“你能确定这是实事么？”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噢……”点点头，姜泽恩一转身对阎国鸣说道，“老阎哪！我缺个警卫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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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正式走上战场，张顺发就成了宝贝。现在的他，缺点都成了优点，就连那嘴上的清鼻涕，在赵辰看来，都是有模有样的等高线。
“排长！您总看俺干啥？”
“宝贝啊！宝贝！呵呵……”搂住张顺发的脖子，赵辰都不知该怎么美了，他语无伦次地喊道，“以后再打碉堡，就不那么费尽了，你就是咱排的小钢炮！指哪打哪，呵呵呵……”
“可是排长……连长让我过去给他当通讯员……”
“呵呵！你脑子里千万不要有任何幻想，你生是咱二排的人，死是咱二排的鬼，除了二排，哪都甭想去。呵呵呵……”
“排长……连长在你身后站着呢……”
“爱谁谁！呵呵！就算志司来人，我也不放，呵呵呵……”
“排长，俺没骗你……”
“声东击西是不是？这招不灵，呵呵呵……”
“赵辰！”一声断喝，连长梁士义恶狠狠瞪着他。
“到！”下意识一个立正，憨笑永远固定在赵辰的脸上。
“你刚才说什么？”鼻尖对鼻尖，梁士义咬牙切齿问道，“你把那话再重复一遍！”
抹抹嘴上的唾沫星子，赵辰没敢搭讪。
“噢！志愿军成了你家开的，你想要谁就要谁，是不？”
“连长……我……我那是开玩笑……”
“行啊你！敢跟我开玩笑？”
“不是……我说连长，您讲点道理好不好？人是我挑回来的，咋也得先照顾我们排不是？再说了……”
“可这个人我要了！”
“……再说了……您……您要……那也不行啊？”
“嗯？”
“您要也行！但他还得放在我们排！”
点点头，梁士义服了，赵辰这个埋伏打得好，算是一箭双雕。两个正相持不下，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报告”。
“进来！”梁士义没好气地喊一声。
团部通讯员小郑向两位连领导敬个礼，随后瞧瞧满脸通红一嘴酒气的张顺发，就跟老丈人相女婿似的。
“你咋来啦？”不知为什么，梁士义有种不好的预感。
“噢……”没言语，继续打量着张顺发。
“到底啥事儿？”
“那个……姜政委说了，他缺个警卫员……”
迅速对视一眼，梁赵二人不约而同大声喊道：“不行！”
“嗯？”瞧瞧这两位斗鸡似的领导，小郑苦笑道，“不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咋就不行了？”
“我告诉你小郑！”梁士义气急败坏地喊道，“团里想要人，行！可人还得放在我们连！”
“那还要什么人？直接归你们连不就行啦？”一摊手，小郑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