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浩的耐心有时令他自己都感觉到吃惊。在这种环境复杂地带，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急不躁，开枪的最佳时机，也被他选定在炮火打击前的几秒之内。中.共部队的军官时不时向山下观望，有几次都可以轻松挂掉他，但是崔成浩并未急于下手，甚至干脆视而不见，悄悄闭上了眼睛。战争是对意志的考验，有时候也是一种摧残，对人的心理及耐性进行无休止的折磨。
雾气渐渐消散，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大地、山间和田野。他把枪身挪向375高地的方向，这样就可以避免准具反光让对手发现。2.5倍率瞄准具虽然经过特殊处理，但它唯一的死角就是镜头，高明的狙击手会将一切不利因素加以利用，比如说同样是镜头的反光，若被375高地自己人看到，就可以很快确定他方位，并给予有效的掩护和支援。
张顺发也在安静地等待，和崔成浩一样，他也选定了最佳射击时机——在对方实施炮火打击的一瞬间，借助爆炸声的掩护，干掉对方在375高地上的观察员。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含着冰块，食指在扳机上轻轻叩动——天气很冷，僵硬的手指会直接影响到射击效果。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眼角掠过，很炫目，像是一面反射阳光的镜子。下意识向光源方向瞥了瞥，然而这不经意的动作却令他大吃一惊：己方主阵地下一百米处，似乎有个物体稍微动了动。抓起赵辰留下的望远镜，调整焦距仔细观察，突然间，他张大嘴巴停止了咀嚼。“炮手……”
崔成浩擦擦镜头上的白霜，也是在不经意间，向375高地轻轻一瞥。但随后他也打个冷颤，不得不强迫眼球重新调整到某一个点：一股只有口鼻才能发出的白汽，在一道雪坡下缓缓溢出……虽然只出现了一次，但崔成浩可以肯定：那绝不是幻觉。
将眼睛迅速贴在目镜，小心翼翼搜索着，陡然间，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死死锁定在他的藏身位置。“狙击手……”
两个人都不敢动了，相互对峙着，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稍有差错便意味着死亡。
“他不是个普通炮手，”冷汗在后背悄然溢出，张顺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要先发制人……”
“这个对手很可怕，”崔成浩舔舔皲裂的嘴唇，上下牙齿在口腔中剧烈地碰撞，“他在瞄准我的脑袋……”把头向左轻轻一偏，他发觉对方的枪口也在随之调节。
“他在瞧俺的手指，只要一动，他就会避开要害……”
“他的眼睛总是离不开我的手，妈的，这家伙太狡猾了……”
张顺发一眼贴着望远镜，一眼瞄着准星，双方均暴露在对手枪下，可谁也不敢冒然开出第一枪。
“刮起一阵风，迷住他眼睛……”在痛苦地煎熬中，双方均把决胜因素交给了大自然，“哪怕打炮也行，震得他手臂不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着，二人身下的积雪，已融化成潺潺的小溪……
*********
“妈个巴子的，张顺发在搞什么鬼？这么半天咋还不开枪？”赵辰等得有些不耐烦，他瞧瞧齐志武，齐志武也在看着他，两个人都没了主意。“要不……我再上去看看？”
“他到底行不行啊？”齐志武撇撇嘴，“是不是你们把他吹得太悬？”
“说啥都白扯，你自己去看战报！要是他不行，哼哼！咱们团也没谁能行！”低头想了想，猛然一抬头，赵辰瞧着齐志武怔愣着问道，“哎？你都知道啦？”
“废话！就凭你那点小把戏还能瞒过我？”
“谁告诉你的？”一扭头，恶狠狠瞪着部下，那模样像是要吃人。
“拉倒吧你！呵呵！是我自己瞧出来的……”
“少给我打马虎眼！你齐大白话能吃几碗干饭，老子比谁都清楚！”在人群里扫来扫去，最后一咬牙，赵辰低声吼道，“这事儿不算完，妈个巴子的，二排出了叛徒！”
“行啦老赵，你还是想想张顺发该咋办吧！这天都亮了，再派人上去容易暴露目标。”
向己方主阵地努努嘴，赵辰一脸苦相：“你没瞧见敌人是咋折腾咱们吗？不把上面的观察哨打掉，你我两个连全得成肉馅！”
“忍吧，革命战士一青松，泰山压顶腰不躬……”
“滚蛋！没心思搭理你！”
375高地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可336上面的梁士义，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攥着帽子不停地擦汗，就差没把赵辰亲娘祖奶奶挨个数落一遍。“兔崽子！你把我的二排领哪去啦？从半夜到现在，你连个屁都没放啊！这可倒好，自己跑一边躲清闲去了，老子却没少替你捱炮弹？”
“连长，你着急也没用，兴许……赵辰遇到了麻烦事儿？用不用……派个人过去瞧瞧？”一排长在旁边劝解道。
“马上叫通讯员过去！对了！”大手一挥，梁士义气急败坏地喊道，“顺便替老子踢他屁股！”
通讯员是一种即危险又辛苦的职业，因为他们遭到敌方炮火打击的概率，会比一般兵种更高。小周刚刚跑下336高地，敌方的观察哨就发现了他，几秒钟后，铺天盖地的炮弹就尾随着他不断延伸，直至将整座山坳炸成一片火海。
“呸！呸！”吐吐嘴里的泥沙，抹把脸上的汗水，小周左右瞧瞧，脑子里还有点发懵。他这不经意的动作被双方狙击手看在眼里，只是各自对他的理解有所不同。
“机会来了，”崔成浩暗自欣喜，“只要这传令兵一遮住他视线，我就可以脱身。”
“千万别挡俺枪口，千万！”张顺发急得口干舌燥，“你最好不是来找俺。”
小周绕过山麓，钻进一片丛林后便不见了。当他再次出现在二排诸人的视野中，齐志武和赵辰只能无奈地苦笑。
“连长等着急了吧？”赵辰低声问道。
“您知道就好。”擦擦汗，小周摘下帽子扇了扇。
“再等一等吧，现在山上还情况不明。”
“我无所谓，就怕连长等不了。”
“你回去告诉他，我这日子也不好过。”
“连长说了，实在不行你滚蛋，他过来指挥。”
一撇嘴，赵辰可怜巴巴瞧向齐志武，可齐志武却双眼观天，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齐大白话蛋！你咋跟没事人一样？说两句话！”
“呵呵！这是你们连的内务，我一个外人不便掺合。”
“也何？关键时候，你倒是把自己摘得门儿清？”
“要不……这么办，叫小周上去看看，问问张顺发到底是咋回事？”
想了想，赵辰也只好一点头，说了声：“成！”
*********
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刻，小周又暴露在崔成浩的视野中，急得张顺发使劲嘟囔：“走开！快走开！”这声音始终在嗓子眼中徘徊，根本传不出口腔。
也许是张顺发隐藏得太好了，小周怎么找，也未发现他的藏身地，迫于无奈，他只能贴在地面，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呼喊着：“张顺发……张顺发……”
耳朵来回抽动，张顺发脸上的焦虑被崔成浩清晰看在眼里。“我看你还有什么办法……”食指在扳机上弹了弹，他开始屏住呼吸，将心跳向最佳状态进行调整。
身体在慢慢移动，小周的眼睛搜索起每一块可疑地段。
“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对，进入我和他之间的直线……”
“小心！”随着一声迫不及待的呐喊，张顺发再也顾不得什么隐蔽，可就在这一刹那，小周的头剧烈一甩，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一股血箭窜出他的太阳穴……
“嘭！”张顺发的枪也响了，但被射杀的却不是崔成浩，而是一名因好奇向惨叫巡视的观察员。
“同志们！冲啊！”挺身跃出掩体，赵辰端起冲锋枪，冲山顶一阵疯狂扫射。
“中国人！是中国人！”一名中尉惊恐地喊道，“手榴弹！用手榴弹把他们炸下去！”“噗！”身体摇了摇，从他耳门钻出一颗致命的子弹……
“哎？”齐志武瞧瞧树后的张顺发，忍不住喊了一声，“瞄都不瞄，打得这么准？”
“噗！”又一名南韩军官在暴喷的血雾中飞旋出去。枪栓一拉，跳出一颗青烟徐徐的弹壳……
“哎？”
“噗！”机枪手刚刚接触到扳机，便呜咽着喷出一口血水……
“哎？”
“噗！”
“哎？哎？”
“噗！”
“哎？哎？哎……”
紧紧贴在树干上，心脏猛烈地攒动，张顺发大口喘着粗气，眩晕如潮水般涌来。冲锋陷阵那是别人的事，躺在他不远处的，就是刚刚牺牲的战友。“哗啦”一声拉开枪栓，五发子弹被他快速压进枪膛，可那躲在暗处的对手，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