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炮手

作者:肖锚

张顺发已经退无可退了,若想活命,他唯有抢在对方下手前,做出最后的抉择。三两下蹿上大树,就在对方视线还集中在树根部的时候,果断扣动扳机……

“噗!噗!”

致命的威胁暂时消除了,两张血肉模糊的脸仰躺着,呻吟着,手中的武器被丢在一旁,手指仍在不甘心地够向枪柄。

“噗!噗!噗……”又是一连串的曳光从他头顶掠过,下意识地向后一闪,整个身体仰面栽下去,落在洼地上,激起阵阵雪幕……

肩部越来越麻,以至整个左臂酸痛得快要举不起来。大脑也愈来愈沉,望向远景时,眼前出现阵阵的眩晕。

最后一名射手开始转移阵地了,抱着勃郎宁自动步枪,在丛林中蛇行穿梭,以寻找最佳的射击视角。

“机会……”抓起一把雪抹抹脸,让意识模糊的大脑快速清醒,随后将步枪架在地面,枪口固定在对方行进中可能到达的某一个点,“妈个巴子,你跑路的速度居然不变?好!老子欢迎你不变!”对方不断闪转腾挪着,但他似乎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在接近一个大树时,迅速纵身,向树后死命扑去……

“噗!”头部剧烈地甩动,嘴里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处在半空中的身体,被强大的冲击力甩了出去,在树干上弹了弹,滚落在厚厚的积雪上。肢体仍在抽动,红白之物从头颅的破洞中,汩汩溢出……

“咚!”空弹夹打着飞旋,从枪膛中跳出,整座丛林中,被一阵清脆的金属“铿锵”音所充斥……

精神彻底放松了,他张开大嘴剧烈地呼吸,很痛苦,也很无助……

五分钟后,当联合国军某部闻讯赶到时,所有的尸体均已彻底冷却、僵硬。没有一个活口,全都命丧黄泉。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狙击手,”崔成浩瞧瞧仍在紧攥自动步枪的尸体,回身又看看他死前,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忍不住说道,“对手将提前量把握得很准,在这种环境和速度下,就连我也不敢保证一枪毙命。”

“有把握打掉他么?”美军少校路易斯问道,“如果连你也说不行,那我只好再去追加一份保单了。”

“我不敢保证,”崔成浩走到洼地前,望着那条延伸至丛林深处的血迹,忍不住感叹道,“这种一枪毙命的手法我似曾见过,那是在336高地,当时我们就是这么对峙着,谁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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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背岭南坡……

一队南朝鲜士兵,将一群衣衫褴褛的女人推到大坑前。带队军官冷眼望着这些人,丢下手中的铁锹,脸上布满着悲愤。

奶孩子的妇女将婴儿紧紧抱在怀中,憔悴的面容上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你们就是一群朝鲜民族的败类!”军官大声喊道,“你们的丈夫,为了一个虚幻的主义,不惜将自己亲人推进战火,发动对韩国的侵略!导致千千万万无辜生灵的涂炭!在我们没来之前,你们作威作福,享受着人上人的待遇,可你们忘了:所有的一切终将要偿还!为了那些现在还在战火中呻吟的同胞,为了那些至今仍在流离失所的百姓,我,姜恩训!代表所有热爱和平的朝鲜国民,判处你们死刑!”

说罢一挥手,命令士兵将这些老弱妇孺推进深坑。哭闹四起,一些女人冲到他面前,磕头作揖,希望他能大发慈悲,放过那些还在吃奶的孩子。

“你们想过别人的孩子吗?”流着眼泪,姜恩训大声质问,“我的孩子临死前也在吃奶,可你们的丈夫硬说他是美帝国主义的小走狗,活活把他扔进了火堆!我一家人就是拜你们这些赤匪所赐,硬生生家破人亡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希望你们能够忏悔,好好反省:共产主义究竟给你们带来些什么!”一转身,对全副武装的士兵再次喊道,“埋!一个都不许落下!全部活埋!”

1950年12月30日,在南北朝鲜的三八线附近,发生了一起灭绝人寰的惨案。被害者全都是朝鲜人民军的家属,最小的,还不满周岁。

张顺发躲在暗处看到了事件的全部过程,可他无能为力。战争原本就是你杀我、我杀你,实在打不过对方了,在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时,便会拿对方的老弱妇孺来撒气。“畜牲!”狠狠骂了一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可那濒死前阵阵绝望的哀号,却一阵强似一阵,在耳膜附近久久徘徊。“这高丽棒子咋对自己人也这么狠?”

朝鲜战争与以往战争有所不同,是一场典型的拉锯战。处于交战之中的双方,都在大声指责对方是侵略者,也都把自己宣称为解民于倒悬之苦的救世主。究竟谁对谁错,在一些别有用心政客地刻意安排下,历史真相已逐渐被淹没,为后人留下诸多的难解之谜。这场原本是一个民族内部,因意识形态不同而导致的剧烈冲突,由于美国和中国的介入,便上升到性质完全不同的战略高度。

美国对于自己参战的评价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而中国,则一句话便可以概括其出兵的目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你不要想着抗美援朝,”梁士义曾在喝醉时对张顺发说过,“我们的目标是在保家卫国上,只有保住了北朝鲜,才能为咱们的子孙后代,在家门口竖起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其意义功在千秋,利在子孙哪!”

连长说得对不对,张顺发也不知道,他就明白一点:祸害老百姓的军队,都不是什么好饼。以前的小日本是这样,土匪是这样,现在的高丽棒子更是如此。

眼睁睁瞧着几十号人被活埋,他无能为力。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身陷囹圄、惶惶不可终日。美国人加紧了对他的搜捕,并在森林各个出口处设置了重重关卡。

枪口在姜恩训的脑袋上晃了晃,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此时此景,打掉一个下级军官又有何用,难道会改变那些受害者屈死的命运吗?在战争中,人往往会面临许多抉择,但绝大部分抉择,往往都是令自己追悔莫及的无用功。

他又再次转移了,无声无息,就像一条游走在草丛石嶙间的蛇。一把斯普林菲尔德狙击步枪从暗中探出枪口,准具中的的十字交叉线,正牢牢锁定在他的头颅……